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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魂灯照1

    一个悠长的梦境温柔走过,晏熹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是闲散靠在床头的人。

    他以前从不这样的,晏熹想,在文府,在苏府,在宫中,他无论坐立脊背都挺得笔直,好似有什么东西吊着他,让他得吃力不可。

    大概只有坐在他身边,他才能有一刻怔忪。

    他的眼睛渐渐清明,伸手揪了一缕苏婴垂落的青丝绕在指尖,这已经是他能有的最大动作了。伤口一阵钝疼,他暗自抽口凉气。

    “阿婴,你这是怎么了?”

    他坐在那里,目光平静,面容非常柔和。屋里惟一的油灯摆在远处桌案上,给他半边脸镀上暖黄的光,所幸没有什么精疲力尽的模样。

    晏熹如今很惜命,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自己再拼命是为了什么,倘若苏婴乐意归隐,这世间的什么他都不想再管。

    行到如今,他对尘世忽然产生了极度的厌倦。他想,他活着就好,苏婴活着就好,父亲所期望的他都已经办到,而刘显的命……

    不重要了。

    由是不会因他稍有异状连忙翻身坐起,他现在不能动,一动伤口就要渗血。

    “本想过几日再来看你,等这些伤消了……”苏婴任他绕着自己的头发,“怕你见不到我着急,又怕你醒来的时候我不在,索性不躲了。”

    他脸上有些伤痕,皆抹了厚厚的膏药,除了破相其实这没什么吓人。只是右手皮开肉绽,他用纱布裹了起来。

    “我头回醒来的时候你确实在来着,只是你睡着了。”晏熹连忙安抚他,意图让他说出这些伤口的来由。

    “但是你不能动,”苏婴幽幽叹了口气,语调有种乐得看他干着急的揶揄,“所以等你伤好了,我再告诉你。”

    “不行,”晏熹松开他的头发,“你不告诉我,我这就出门去……”

    去干什么,他一时没想到个可供威胁的事。似乎喝酒、骑马、舞刀弄枪都不够严重,于是他肃然接到:“我就脱光衣裳出门,绕着这座城跑一圈。”

    苏婴笑了一声,“如今我是真的想抱着你,可你动不得。”

    显然没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

    晏熹有些生气,但觉得自己因此大吵大闹有些像小媳妇儿,于是飞速推演了让苏大人开口的一百种方法。还没推出个所以然来,头就像刺了一根钢针一样猛地一疼,叫他忍不住皱眉。

    苏婴立刻不笑了:“你怎么了?哪里难受?”

    “你告诉我怎么弄的,我就不难受了。”

    晏熹在他开口前又急急补道:“你要是说这是摔的,我不会相信,不相信呢,头就会更疼,因为我得想啊……你个小狐狸不肯说话,我可不得费力想么。”

    是这么个道理。苏婴本想说“你哪有那么脆弱”,但细细一想竟然很对,无从反驳。

    于是他咽了口唾沫,将唇印在晏熹眉心,而后微微错开一些:“你真想听?”

    晏熹点点头,只是惦记着不能动,几不可见。

    “父亲不是告诉你说,我去安排赈济事宜了么,”苏婴叹了口气,“百姓中总有几个混混,大概是看杨将军没在我身边就可以欺负,煽动他们闹了起来。唔,带去的人只有两个,没能拦住,略起了些争执。”

    的确不是什么大事。晏熹皱着眉:“那你为什么不将他们带去?”

    “只是平头百姓,又不是暗藏杀机,光天化日的,他们能做什么?”苏婴似乎有些好笑,“一时不慎被挠了两下,其余……”他抬起手,“还被踩了一脚,问题不大。”

    “这帮狗娘养的东西——”晏熹差点从床上弹起来,将之前一点厌世的心绪抛到了脑后,大有要提枪出门与这尘世中的……刁民不死不休的架势。苏婴连忙按住他:“你刚刚怎么答应的我来着?”

    晏熹想象着那个场面:苏婴不能动手只得一退再退,愤怒的百姓们冲上前来又抓又挠,他一不小心摔倒在地,还被踩踏了几个来回,杨昌那边的人才赶到——

    “我答应你是我答应你,但那帮狗日的东西今晚必须死!”晏熹气急,根本就没意识到他其实什么也没答应,意图传达一个承认归承认,追债还是要追的态度。

    “你行行好,晏将军,”苏婴无奈地叹口气,“能不要跟个孩子似的闹腾么。”

    豪不夸张地说,苏婴自打遇上晏熹以来,似乎从神变成了凡人,有了那么点清冷的人味,这些日子叹过的气比此前近二十年还要多。

    晏熹气得狠了,但也知道此时他实在不适合出门算账,只好将火气压下去,“等伤好了我就去料理那几个杂碎。”

    说到此处他卡了一卡,想到自己最后一回听到苏婴说“你不要口吐粗鄙之辞”的时候。心里像有一江春水浸透,它缓缓流动,上面漾开朵朵桃花。苏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半垂着,目光自眼睫中流出来,掺着细碎的光。那个刹那,心忽然狂跳起来,好似头一回看到苏婴,便洞悉了后来种种缘分。

    他差点想按住苏婴的唇让他再说一次。

    再说一次,他想,我这一辈子都不说这样的话了。

    苏婴默默瞅着他,半晌,晏熹干咳一声,道:“手上怎么回事,拆开我看看?”

    他能认出各种伤痕,为免暴露此前差点送命的事,苏婴装出一副为难的模样:“这……大夫刚上了药包起来,怕我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会留疤……拆开了我自己怕是包不回去……”

    晏熹立刻道:“那就不拆。”

    苏婴更加为难:“你醒来的不是时候,这会儿还能睡着吗?”

    “怎么?”

    “我睡在这里不大方便。”

    “哦——”晏熹拖着长长的尾调瞪了他一眼,“前几日不是挺方便的么。”

    他是生气苏婴靠着床跪在地上累得睡着,临行前才刚过年,即便身处南境,那阵春寒也没过去。苏婴此前为黎阳求情跪坏了膝盖,说是一到阴冷天就要犯腿疾,这么个做法明显是不拿自己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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