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这样一件事,苏冶会杠上他还真不奇怪。
可他何德何能,让他如此庇护呢?
“……总之,就是我的回答不如他意,他气坏了,说要斩了我,当然,还没斩成就晕过去了。你姑姑给了我圣旨,我就……”
这便清楚了。
苏婴笑笑,听他低声把话说完,“我从来没想过你会这样……”
“是觉得你爹我宝刀未老,吓到了么?”
“那他……”
“不知道,你姑姑在,我想不至于死期将尽。”
干脆弄死他也是可以的,苏婴想,主君失德,光冤杀晏家人一件事就是他该偿命的罪过。
可他没有说出来。
“明日攻城,爹拦不住你,爹也不能同你披挂上阵,还劳你分心照顾。”苏冶握着他的手,郑重叮嘱:“一定要平安回来,知道吗?”
苏婴在心里重重点头。允诺不详,他什么都没有说。
“那就不打搅你,明日且等你好消息。”
“爹,”苏婴叫住他,“可否请你……”
“陪睡”说不出口,他顿了顿,道,“我今夜可以去你房中睡么?”
“劳顿你做什么,我去抱床被子来,就在这里陪你。”
“……不怕旁人说闲话?”
“你知连帮忙抱被子的人都抽不出,就该知道没人在意咱爷俩是不是睡在一起。”苏冶冲他一挥手,“等着。”
老爷子健步如飞,苏婴甚至没来得及说明自己前去。
他拿起那道假圣旨,又看了一遍,在苏冶回来之前就背了下来。
“不想问问你那相好怎么说通我?”
“……”
“你这孩子,什么都闷在心里。”苏冶故意贬损他几句,看他真心实意地笑起来才罢,“有什么话,等你明天回来再说,先睡觉。”
苏婴看到晏熹的那一刻,好似看到一把枯骨。
他趋马上前,心想:难不成他还活着吗?
他被吊在数丈高的柱子上,手臂可能已经脱臼了。
短短几日,他就伤得体无完肤。那边尚有南诏的士兵尽职尽责地手提弯刀向他奔来,不知是想掳走他还是想杀了他,苏婴忙回身道:“放箭!”
箭雨淋漓落下,将来不及退却的敌军射倒一片。他狠命抽着骏马,向那处奔去。
有人挥剑斩断了吊着晏熹的绳子,他一个急冲,将那人驮在马背上,狠狠按住。烈马因坠落之势厉声长嘶,前蹄差点跪在地上。
他居高临下地揽抱着他,心想,这一辈子都不能放任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了。
而白影飞快地朝这边飘来,于碧剑走偏锋,直冲他来。
这个女人与晏熹朝夕相伴的时候他也没有多在意,只在此时忽然生出了腾腾妒火。他拔剑出鞘,只期望能猛地将她掼到地上。
而晏熹握住于碧剑刃的同时,也同时握住了他持剑的手。
放她一马。
他用力一握,然后将于碧掀翻。
他坐在他身前的模样,像要以千疮百孔的身躯为他抵挡迎面的刀枪剑戟和风霜雨雪。苏婴被一团心火烧得炽热,要不是惦记着他重伤,恨不得将他也一并掼到地上去。
他憎恶要网开一面的晏熹,亦知他这样强撑是为了保护他。
因而更厌恶无能的自己。
苏婴看了半天,愣是没敢下手。他裹着的衣襟看起来破破烂烂,不知道遮住的还有多少伤,贸然挑开恐怕会撕裂已经止血的伤口。
“大人,那个女人该怎么办?”
“关起来,不许她死,也不许让任何人知道。”
“是!”
“等等,帮我看着他,我要出去找个大夫。”
“让属下去吧。”
苏婴不放心留下他,只得点点头。
事到如今,好像都是一步一步逼着他走。他无能为力,只得尽量全盘接受。
只愿这条万难的路走到最后,不至于满盘皆输。
他们很快带来三位大夫。苏婴看了一圈,看他们手法也不算生疏,便道:“只留一位吧,还请两位大夫去看看军中,那里更需要。”
死士的眼里通常只有命令,苏婴让他们找大夫,自然是越多越好。看到这样,他们便惭愧地低下头。
“不是,你们做得很好,诸多麻烦。”苏婴心里烦躁极了,只得说说别的分散心神。那狰狞的血气有如实质般扑过来,几欲将他呛晕。
“只是前线危急,我……”
我再怎么担心,也不能仗势欺人。
或许还有伤重的将士、病中的百姓,我多留着也是无用。
大夫用匕首将就着划开他的衣裳,竟只有一处粘到皮肉,其他都有草草包扎过。苏婴一眼就看到他手肘处割脉一样的伤,哪怕被很多层布料包扎,也渗出不少血,甚至沿着手臂蜿蜒成一条一指宽的图腾。
只是这图腾的颜色,也太过触目惊心了些。
大夫开始重新给他上药包扎,所幸他受伤颇重,却并未伤及命脉。苏婴看到架起来的药锅,不由感慨命运。
不久前为他煎药的还是晏熹……和于碧,没想到这回他躺在了病榻上。
从那么高的山崖坠落,他没死已是万幸,他却贪心,竟还奢求没多少伤。
身前还算平整,只有几处擦伤。等大夫将他翻了个面,苏婴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那背后到处都是皮肉翻飞,几乎一块完整的肉都没有。见惯生杀的死士们也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大夫的手也开始发抖,他为难地看着苏婴:“这位大人,这……这草民也不能保证……”
“你先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苏婴咬了一下舌尖,强迫自己看着。
擦洗不到一半,晏熹便活生生疼醒了。他只是能忍,又不是木头,先呻吟了半声,转头看到苏婴便硬卡了回去,露出一个放心的笑。
“疼吗?”
“……这等景况,我若承认,面子可往哪儿搁?”
苏婴连他的手都不敢握,“疼死你算了。”
“是真的疼,真的,你过来让我看看。”晏熹一点也不给在他背上动作的大夫面子,“怎么才三两天,就又瘦了一圈?”
苏婴无言以对,喉咙一片酸涩。碰到晏熹,大抵要将他这一辈子的苦楚都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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