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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洗净怒6

    “目盲之人多有畏惧,我能探一探身旁有什么东西么?”

    那边仍旧没有答话,苏婴便当默许。摸索着前进了几步,触到一块潮湿的土,再上下一摸,果真是个刚挖的地道。

    将他掳到这里来,是为了看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么?那可真是找错人了。晏熹的心意才明了,白日百依百顺哄着他,夜里如痴如狂折磨他,这其中有多少是他想要的真心实意还不得而知。

    虽说一定要逼问他到底服食多少回长门散,但他自己也说得很清楚,那是他心有不甘,自己摔裂一根骨才换来的不能轻易葬送。

    他今日仍存忧惧,晏熹那样的人,为什么轻易就答应他了呢?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古人那些道理他曾不屑一顾,如今真有了放在心尖上的人,他才明白这等九曲十八弯的心思有多消磨人。

    生出情意的时候,他想着,只要他看我一眼,同我说说话,对我笑一笑,我便知足了。

    晏熹后来在他面前几乎完全拿不住架子,且着意顺着他胡闹,心里那点底线估计早就成了渣。

    朝夕相伴的时候,他想着,要是他明白我这等心意就好了,哪怕立刻被嫌弃,被丢下,他若明白我对他这等刻骨的疯狂与执念……和被枷锁困住的身不由己就好了。

    晏熹也确实知道了,在那样一个或许沉醉与迷乱的夜,也确实嫌弃了,恶心了,膈应了,避开他,躲着他,敷衍他,不愿看到他。

    他便又想,若他能接受我的心意就好了。这等不见天日的晦暗心思,他竟一心想拉着他沉入鸿沟。天光炽烈,所照万物无所遁形,他却偏执到非要爬到光里去,还要带着他一起。

    等到晏熹终于首肯,狂喜背后又是万般患得患失的蹉跎。短短数月,这样的酸涩与苦楚简直怕他不够深刻似的挨个来敲门,非叫他一个个尝遍又一个个吞咽,连呼吸间都是说不尽的痴缠。

    走到现在,他还念着晏熹的真心,心里却一片敞亮。

    还要他怎样呢,再等等,他就一定会追来。这样入必一对、出必成双的日子过久了,陡然分开一些时辰,竟忘了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殿下也在此处吧。”苏婴扶着墙壁坐下。

    “你倒是精明。”那边传来另一个声音,“怎么知道的?”

    苏婴听到刘琛声音,又站起来朝那边一拱手,“恕臣失礼,眼盲不便,也看不清殿下身在何处。”

    仍是礼数周全地拜过,才开口道:“回殿下,是臣猜的。”

    “哦?”刘琛笑着反问,“你倒是会猜啊。”

    “臣知殿下同南诏有着往来,此次巡查更是暧昧,故而有此一猜,还请殿下莫怪。”苏婴说着又是一拱手:“臣问殿下安。”

    “这些假惺惺的东西你可真会。”刘琛看着他,“眼睛瞎了还能这么气定神闲,天下也就独你一份了。”

    “天下之大,能人异士千奇百怪,臣又算得了什么呢。”苏婴闲闲看着他,失焦的眼神仿佛穿透他看到更远的地方。

    “不知诽谤皇子的罪名,你苏大人担不担得起。”

    苏婴颇好笑:“臣并未说什么。殿下若觉臣聒噪,臣闭嘴便是。”

    有细微的声响朝他来。刘琛在他身旁站定,再开口声音已近在耳旁咫尺。

    “受封皇子的是我,出身清白的是我,功业累累的是我,恭孝仁厚的是我。你觉得我为什么来见你?”

    不等他回答,刘琛嗤笑一声:“白身擢升的是你,出身污秽的是你,搬弄是非的是你,翻云覆雨的是你。即便是这样,他还是那样爱重你。”

    爱重么?苏婴心中苦笑。倘若真的爱重,便不会是这样又怕握不住他,又怕握紧了割伤的模样。

    却从不知道,握不住时,他百般恳求,握住时,他几欲折碎。

    “陛下么?……他不是爱重我,只是、只是不想让我离开他的掌控罢了。倘若殿下愿救臣于水火,恩赏臣会一生铭记。”

    “铭记着好早些弄死我么?”

    苏婴只得又行礼:“岂敢。”

    “父皇要我批阅奏折,大有要我监国的意思,那么多林林总总的事他都让我裁决。”

    “恭喜殿下。”

    “但你的安折子,他每回都要亲自批阅。”

    苏婴面上笑容不动,心却像陡然碎了一块。极小极小的一块,无甚感觉,清脆的声音却那样清晰。

    “……陛下杀了黎阳的那一刻起,我便只想袖手。”苏婴放下手,在袖中缓缓握成拳。

    我那样求他了,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可他还是没有动容。明黄色的衣角擦着我的脸离开,柔软得好似薄纱,触到却像刀割。

    本以为黎阳引决时才是极痛,可后来每回回想,他都只记得那龙袍划过侧脸的感觉。

    撕心裂肺。

    “恐怕不只是袖手吧,嗯?”刘琛伸手摸到他袖中拳头,一寸寸捋开骨节,“若是袖手,你怎会站在这里。”

    苏婴躲开他过分亲密的动作:“殿下若真为大昭计,自然也不会站在这里。”

    “真心还是假意,那些都没什么好在乎,我就是来会会你,你还真是……”他脸上满是玩味神情,“……真是聪明得让人害怕。”

    “殿下过奖。”苏婴静静等着他的后话。

    刘琛转身大步往前头走去,头也不回地道:“我的话说完了,诸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替我谢谢她。”

    苏婴被人架起来往另一边走,脚尖擦在地上。他道:“不必这般费力,两位指个方向,引我过去便是。”

    能感觉到他们对视了一眼。苏婴被放下来,一人押着一边胳膊往前走去。

    原来他说能听出声音是真的,哪怕现在毒瞎了他的眼,仿佛有第三只眼还能看到这一切。苏婴想象着那人正怎样在路上奔袭,忽然顿住脚步。

    “……殿下。”

    刘琛没有走,也没有出声,但苏婴就是知道他在那里。

    “倘若见到少帅,帮我带句话吧。就说……天寒地冻,小心着凉,我等他慢些来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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