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碧走到一旁，熟门熟路地点上油灯，“你还真是胆大。”
“往常不到这个地步，自然不会这样冒险，可你拿捏我的命门，我再不挣扎，岂非愚蠢？”
心里忽然涩了一下。于碧不再躲闪他的眼神，“你不肯动手杀我？”
“不是你们帮助，我活不到现在；没有你一路陪伴，我早就放弃了，自然也没有活着的必要，救命之恩在先，你又是一个被迫效力的小姑娘，晏某人再不像话，也不能拿你开刀。”
“能言巧辩。”于碧看着十个指着她的死士，“所以如今你想怎么样？”
“竟然猜错了，但我觉得差不离。”晏熹坐在椅子上，“你愿不愿给我指条路？”
“剑在何处？”
“他们手里。”晏熹一指，“一把剑而已，真重得过苏婴性命么？”
“你错了，我们要的不是他的性命，而是他听话。”
“听话好说，我说了他会不听吗？我还是他师父呢。”晏熹枕着手臂坐没坐相地躺倒在椅子里，“你们这也太费劲了。于姑娘，说实话，我同他有什么事，你早就知道吧。”
他不说这个还好，捅破这层自欺欺人的窗户纸，于碧便没了半分私心。
“他会不听我的话吗。哎呀，有他助力，何愁大业不成呢。”
这话中意味……倒像是他利用了这点私情，驱驰苏婴为他卖命。于碧愣了愣：“你在说什么？”
“我就是这么个混账东西，能用的人都同我亲。”
“晏熹！”于碧紧皱眉头，“你可别当我是真的没脑子！”
他们走到这里已经到了三更，寻常百姓的巷子，三两毫不起眼的房屋。远处有微弱狗吠传来，这地方偏得连打更的都绕道。
晏熹闭眼一阵，道：“我能问你个问题么？唔，那天在那个什么地方，你是怎么发现我装晕的？”
为了避免被他牵着鼻子走，于碧没有答话。晏熹站起来，一步步走近他，“算了，也不强求。于姑娘，你是在太累，还是歇一歇吧。”
意欲起舞似的挥袖，一片粉末轻轻洒了出来。于碧下意识地屏息，可那东西好像只吸入一点就会软倒。她万没想到自己还能栽在这种招数上，一时恨极，几欲将牙咬出血来。
晏熹隔着衣袖捂住她的口鼻，同时伸手去抽腰间软剑。呼吸屏不了太久，她被迫吸入几口，很快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真是对不住。”晏熹站起来，“那位姑娘，过来搜一搜吧，看她还有没有什么暗器。”
是个死士中有一个个头小些，是个精瘦的姑娘，韧性极大，刺杀功夫很有一手。她应声走出，翻了一阵将那些刃与针都收走，放到桌上才走回去。
晏熹同其他人为了避讳转身看着外头。简陋的木门经他一脚已经倒了半扇，还剩半扇歪在一旁。凉月一轮，几乎要让人心冷透。他仰头望着洒满天与地的华光，眼中满是战意。
——是孤注一掷的偏执与疯狂。
苏婴被藏在床下，本就为自己只能躲着耿耿于怀，按晏熹吩咐离开遮掩的桌板一尺，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有什么香忽然袭来，苏婴以为晏熹又要扔下他，恨得差点冲出去理论——至于为什么没能成行，等他再有意识的时候，已经在无光之地许久了。
甚至没察觉到自己怎么来的这里。苏婴一伸手，这里黑得什么都看不到，甚至让他以为是自己瞎了。
人还混沌着，他却很快意识到恐怕晏熹那里出了什么事。他再怎么厉害也抵挡不过数十人合围，若被人打败带走……
或者，已经死了呢？
他在这里，明显是被关起来，不是被顺手扔了，就说明那些人的目的是他。倘若晏熹不是他们另一个目的，这会儿恐怕没有命在。他叹了口气，转向一旁，摸索着找能依靠的东西。
“苏大人，留步。”黑暗中有个声音响起来，并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人。苏婴只觉凉意将自己浇了个透彻，下了狠劲才将那一哆嗦压住。
自以为不动声色道：“你是什么人。”
他伸手摸向头顶。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身上惟有那发簪可以自卫。
“请你别动，”那声音接着道，“没绑住你，不是为了让你干这事的。”
他看得见他在做什么。苏婴摸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确认没什么挡着，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针刺封穴罢了，让你瞎几个时辰不妨事。”
苏婴点点头，意识到他话中有不愿得罪他的意味，这便说明，若非想拉拢他的某位臣子或皇亲，就是晏熹身边那些人捣鬼。
虽然大昭正在由盛转衰，但还不到王侯敢轻易造反的地步，刘显也不算亏待他们，该有的封赏半点不落，拉拢他没什么可图之处。
而这法子实在无耻，真要让他帮忙可不是这样请的。所以很可能是晏熹身边那些人在瞒着他做些什么。
他微微一笑，竟有个十分荒唐的猜测：该不是于姑娘芳心暗许实在吃醋，打算料理他吧。晏熹没表现出来，可他分明知道，大抵心存善意，他们之间的事从来都避开于碧。
好歹也说明自己在他身边有了一席之地，重要到旁人都不敢忽视他。苏婴心里想得轻快，竟也没觉得害怕，一手搭在腰带上循着声音的方向道：“我怎么会在这里？你们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只请你躺一阵，天亮时便将你送回去。”
唔，原来还在夜中么？苏婴又是一笑：“方才还在他房中，这么快就到了这里，阁下本事真是厉害。”
“甩脱你身边的人可不容易，你这早有防备，恐怕也没差到哪里去。”
“那些人，你们都杀了？”苏婴露出一副吃惊模样，像听闻刘显忽然下了罪己诏、黎阳重新活过来、晏熹放弃了复仇似的，这等神情放在他脸上真是怎么看怎么怪异。
那边没有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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