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归人上天门”，算卦还能算出他耳根子软么？
“晏熹，”苏婴忽然停住，望向另一边，“你看。”
崖石上雕出一尊佛像，正端立于那处，像被风霜侵袭了千万年。
……不会吧，这么灵？
饶是晏熹这等冥顽不灵的，看到这景象也心虚。他揣摩着苏婴的神色，“既然我们在他山中，不如过去拜一拜吧。”
这么一想，他又道：“你有什么话就说，我看你脸色这么久，实在不想看下去了。”
苏婴并未着恼，目光直指，“神佛前——山水间，这等大好风光。”
不想猜你心意，你未说出口便知，你说出口的才信。
两人毫无规矩地牵着手走了一阵，苏婴回头一看来路，又看向那边。
“奇怪吧。看山跑死马，到处都是雪，你以为近在眼前？”
等走到那处，风已经小了很多，听在耳边像有人呜咽。狭窄过道抬望只剩一线天。
石碑就立在不远处：洗心谷。
佛像上覆干枯的青苔，苏婴拿衣袖擦净，同他佛前三顿首。
前路莫测，苏婴不能说服他放手，也不忍说服他放下仇恨，但今日，他们还在一处。
这随意的叩拜莫名给了他少许畅快，身上陡然轻了。
“……为什么脱下来？”
“爬山嘛，身上总得出些汗，歇下来的时候吹风不好。你就不必了，怕你经不得这风。”
苏婴鬓角已经渗出薄汗，狂风呼啸着掠过便干了。他往前走两步：“我们要过去么？”
“这个时节，深山里头住不了人。”晏熹率先走进探路，“但胜景不常在，来都来了，止步不前真是憾事。”
披荆斩棘。极窄处甚至要俯身蛇行才能通过。苏婴拧起眉头，道：“这不会是条死路吧？”
想想要倒着爬回去，便无比糟心。
“江陵夏日炎热，这山巅的雪也得动一动，化成水流下来，就冲出这些沟壑。前头肯定有路，放心吧。”
苏婴一伸手握住他的脚踝，使力不肯松开。这处实在磨人，晏熹曲腿不得，屁股正撞上一块尖利的岩石，“嘶”了一声。
“……对不住。”眼前一摸黑，他不知晏熹怎么了，认错倒是乖觉。
“你就可劲儿折腾我吧。……那处留疤，于你实在不好。”
苏婴本想再附一巴掌，碍于此处不好动作只得作罢，偏头一看，石壁竟有微弱荧光。
“这是……玉矿么？”
“没准是死人身上的鬼火。你可能不知道，野坟地里传言常有诈尸，跳起来的时候满身幽绿鬼火。”
苏婴看了一圈，“不，你看这里，石壁四周都有荧光。”
“看来传闻是真的……”晏熹果见微微亮光，只因罅隙晦明变化而忽略，再爬行一阵，眼前是一个空旷的山洞。
据说洗心谷内有处天宫，鬼斧神工，造化神奇之处令人叹为观止。
远处凿壁偷的光下，斑斓的石柱倒悬耸立，上下绝不勾嵌，一眼望之恐有数百。
再往深的地方看不见，晏熹四处一打量，很快扎好一支火把。
晏熹揪着苏婴的衣领将他拖出来，才发觉他身上的衣衫已有了微微潮气。
“你真不行啊，小崽子，这么点就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晏熹抱来一堆枯枝落叶，支使他快将周围都清干净。
很快点起一个火堆。晏熹在捡几根长条搭成架子，将他剥得只剩里衣。
天色已晚，今夜便在这里休息。苏婴里衫已经被薄汗浸湿，洞里散着幽幽冷气，很快就让他哆嗦起来。
“说你木头你还真杵上了，”晏熹那些火把转了一圈，抱回一堆柴禾，手上脏兮兮地顺手就抹给他三道泥印子，又好气又好笑地用两件披风将他裹成个蚕蛹，抱到火边。
“下不为例。”苏婴被他单手揽抱，重心不稳，只得艰难从包裹中扒拉出自己一只手搂住他的脖子。
“为不为例不是你说了算，你这么上赶着要为我效力，临到阵前怎么就退缩？敢情那些慷慨宣誓都是说说而已啊。”晏熹没放下他，就这么抱着坐在地上，“衣裳冷知道烤火，怎么着要我也把你挂上去？”
“……”
从不知道他这么话痨，废话起来没完没了。苏婴刚张嘴，就被他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水壶堵住，生猛地灌了几口。
“……等、咳……等等……”苏婴忙推开，“只剩这么些水，不要全让我喝了。”
晏熹一脑门官司，“天呐，苏大人，你精明的脑瓜是丢在路上了吗？这里到处都是雪，化些来喝不就成？”
“那不……脏吗？”
这着实不怪他，太早的事记不清，但无论在宫里还是在苏府，他总不至于凄惨到连口干净的水都喝不着，哪怕游学之时再清苦，也有粗茶淡饭伺候，哪过过这种生活。
扳回一城。晏熹先前那点只能旁观他读诗文的苦闷顷刻就烟消云散，“烧开了没渣都能喝，咱这壶能用用。”
“那若是有渣呢？”
“……你等渣沉了底不就好？”晏熹摇头暗叹，“果然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窗外事实在不通。”
苏婴没计较他暗讽，反而问：“你以前经常这样么？”
“当然不是，晏家没那么穷。身在行伍之间，这等事总得耳濡目染一二，可不是书里能看来的。还冷吗？”
苏婴摇摇头。
“不冷就好，我发现两坛好东西，带你去看看。”
晏熹没有放他下来的意思，苏婴唯恐他抱着自己在山洞里转圈，听他说“两坛”便知是酒，忙道：“你去拿来就好。”
“不放。”晏熹咬着他的耳朵，“跟我走吧。”
看到他这样手足无措，心不甘情不愿地攀附在他身上，晏熹忽然觉得自己一直记恨的事可以暂且放一放。
“阿婴，”他心念一动，“那句话，你再说一次。”
“什么话？”
“让我不要骂娘那句。”
“……你有耍什么花招？”
“再说一次，我这就改。”晏熹笑望着他，一双眼睛似乎春水荡漾着朵朵桃花，因着火把显得格外明亮，水面浮光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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