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八章 不可说24

    “……好,好。”晏熹狠狠挖了一勺甩进他碗里,也不管汤汁和油溅了他一身。

    真是要命,根本就不敢看他。一看到那条素色抹额他就连一点原则都没了。

    不料这店家的辣椒实在感人,晏熹吃了一口便觉辛辣直窜天灵盖,两条鼻涕当即就坠下来,面也烧红,只好多付些钱叫他换一碗,那么个冷静自持的神情绷不住了。苏婴却慢条斯理地一口馄饨一口汤,完全看不出怪异。

    逞能就让他逞,一点辣也吃不坏他。晏熹忽地想起大夫嘱咐他吃食要清淡,心里又是一声哀叹,“店家,这碗也给换了。”

    苏婴奇怪地看他一眼。

    “你病才好,别吃太辣。”

    店家嘴里连声应着“好嘞好嘞”,拿抹布擦掉桌上洒出来的汤,又给上了一碗,脸上喜气洋洋:“二位客官,这是家里还没结亲呢?”

    “哪儿呀,”晏熹风卷残云似的吃完那一碗,连汤都喝了个底掉,一点都看不出“已经吃饱了”的样子,“我才死了夫人,儿子也还没娶,大过年的实在冷清,不如来这街上凑热闹。”

    苏婴拿着勺的手微微一顿,“我不是他儿子。”

    “哦——哦——”这会儿只有他们俩,店家闲着,索性坐在隔壁桌攀谈起来。听闻他死了夫人,嘴里连忙念叨两声“节哀顺变”,又打量他们穿着也不算寒碜,料定是什么小富小贵之家,“难得二位肯赏脸,这等粗鄙吃食也能下咽。”

    “……是我师父。”苏婴补完下半句,也喝汤不作声了。

    “你做着这个觉得这个粗鄙?”晏熹凉凉瞅他一眼,“那怎么不做不粗鄙的?”

    “这……这……”店家脸上赔笑,不知是怎么惹了这老爷不高兴,“嗨,小人这不是不会么。会了也不至于寒冬腊月只能在这儿卖馄饨啊。”

    “那是官家没吃过,所以总觉这不干净。”晏熹又摸出两枚铜钱,“多谢款待。”

    做买卖的大都见钱眼开,店家是个格外实诚的,乐呵呵将钱收了,又说了两句,转头又去招呼后来人。

    出来玩,这样冷冷不说话终究不是个事儿,晏熹只得开话头。

    旁边架着个高高的红灯笼,在风中微微摇曳,红影便在两人脸上来回挪移。晏熹抄着手等他喝完,“喜欢吃这个?”

    “嗯,以前没吃过。”苏婴搁下筷勺,起身将两只碗端回去交给店家,“走吧。”

    晏熹一直被人伺候,虽则凄惨时什么都吃,但算算却是几乎从来没端过碗,瞧见他这样有些讶异。

    果然,苏大人是真将他们当人看的。官家的老爷公子甚至小姐都有脾气,动辄就是下面的人倒霉,但苏婴住在他这里这么久,从没苛待过下人。

    且,不知是天性凉薄还是不愿麻烦旁人,能自己来的他都不求人。

    “笑什么。”走了几步,苏婴突地听见耳边一声轻响。

    “一把年纪,捻着胡须还跟你游街,实在不像话。”

    “你也不是真那么老,何必妄自菲薄呢。恐怕晏将军入戏太深,已经再过些时日就要腰腿不便了吧。”

    “不便你也不能将我怎样。”晏熹拿马鞭拍了拍他的屁股,“这是还没打服啊,这么嚣张。”

    苏婴差点跳起来,侧身躲开他些:“你要是没那个意思,就不要乱来。”

    晏熹不动了,眉眼弯弯。

    半晌道:“此话当真?”

    要是答话的人是他自个儿,他肯定要扯皮来一句“比真金还真”,可惜苏婴是个对这等事一窍不通的,愣在那里毫无反应。

    “……你什么意思,是问我……”

    “没什么。苏大人,想不想吃蜜糖?既然没吃过馄饨,应该也没吃过这等好东西吧。”晏熹自然而然地牵起他的手,全不管身侧的人僵成一块棺材板,蛮横地拉着他往前走去。

    “哟,老爷啊,带孩子出来玩?”卖糖的小贩迎上来,“要什么样子的?”

    “可不是嘛,带孩子出来玩。”晏熹放开手,指着琥珀一样插满的糖人,回眼看看苏婴,“小狐狸吧。会做吗?”

    “这有什么难的,”小贩丝毫不震惊他口中的“孩子”看起来已经弱冠,“公子长得好生俊俏,有没有成家啊?”

    苏婴的手蜷在袖中,闻言像回味起片刻温软,不自觉地握成拳,脸上立马染上一层薄红,声如细蚊:“没……”

    “娶了。”晏熹同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像吧?这么大年岁还跟个小孩子似的,着实叫为师操心。”

    说罢,他再度牵起苏婴的手,往廊桥走去。

    肖想了那么久,苏婴哪里受得了这等撩拨,只觉虚虚握着的手像生出了藤蔓,要勒崩天地似的无声疯长,不由握得更紧。

    只这样虚虚挽着哪够?

    晏熹手中捻着那根棍子,转了几圈看那琥珀色的小狐狸要掉下来才塞给他,“快吃吧。”

    桥上铺了一层木头,踩起来嘎吱作响。苏婴好似踩在云端,昏头昏脑得跟着下了台阶,身上好像只有同他相连的部分还有知觉留存,心也生在那里似的砰砰跳个不停。

    四下望了望,又小心翼翼觑了觑他的神色,苏婴飞快探身在他唇上轻啄一下。

    这么蜻蜓点水似的一碰,晏熹却并无怒色,意味深长地笑看着他,牵着他往更远处走去。

    “花了我为数不多的俸禄买,你要是糟蹋了实在没良心。”晏熹一抬下巴,“吃啊。”

    从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一碗馄饨要四钱,一个蜜糖才要一个,他刚刚不由分说倒了两碗馄饨,又指摘他拿在手上要掉不掉的小狐狸。

    更何况,县令五品,怎么着也不会短了这几个铜板。

    直到晏熹散着德行一路带着他上了楼,苏婴一片混沌的头才清醒了些,如梦初醒般看着宽敞的客栈,嘴里还吧嗒着没了头的小狐狸:“我是在做梦么……”

    “是啊。”晏熹将门窗一一闩好,“快睡吧,睡下就能醒来了。”

    这句话好像让他更困惑了,连他凑过来都没察觉。半块蜜糖掉在他口中,被另一双唇瓣堵死在那里。

    竹签落在地上,苏婴骤然瞪大眼睛,倒在案桌上。脑袋似乎是磕了一下,很快就被人伸手垫着。

    他所思所见,惟剩二人交付的唇舌。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