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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徒有琴15

    苏婴心里微微一沉。

    “然后在府上,才跟你说了寥寥几句。”她仍笑着,可盈了许久的泪终于落下来,“所以,哥哥,我这样一个过客,你不必如此自责。”

    你以为只是自责么?苏婴的心头掠起一阵怒火。他陡然恨上了还在怀疑他心意的妹妹,可更恨的,是无能为力的自己。

    黎阳叹了口气,“统共也就跟你说了那么几句话。我一直后悔,如果只差人送一封信,并不告诉是我,你是不是会好过些。”

    然后翻阅那封无名的信,接到刘琛那些恶毒心思的同时一边猜测,一边听着国殇的丧钟看雪么?

    “不,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会很难过的。”苏婴像个小孩子似的执拗道,“你想,我这么疑神疑鬼、心机深沉的一个人,接到了你送来的信,肯定会不断猜测究竟是谁,是帮我还是要害我。……你可能不知道,太子被黜后我一度打算扶持他,看到这种东西,说不定会以为是谁想用这种低劣可笑的手段让我动摇,然后一直追着答案,被人吃了都不吐骨头。”

    “是么?”黎阳的瞳仁失神了一瞬,“我还不知道你会这样。疑神疑鬼不好听,哥哥,那叫‘如履薄冰’。”

    “好,听你的。”苏婴强迫自己笑,可嘴角像抽搐了似的卡在一个啼笑皆非的表情上。他尽力片刻,终于放弃,“所以你看,你帮了我多大的忙。如果没有你,这会儿我早就站到刘琛的阵营中去了,不知道他怀揣什么心思,看来不想我好过。”

    黎阳岂能不知他是故意捡好听的话安慰?当朝丞相是什么人,苏婴能以自己让皇帝极度厌恶的身份坐上这个位子,说明他根本就是个人精。很多人或许会被他过分年轻的面容误导,以为他不过是个靠溜须拍马上位的小白脸……甚至当初,晏熹都怀疑他以色侍君,才能坐上这么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

    所幸她不打算拆穿,倒是让自己也信了他的安慰。他的话,哪怕只是瞎编,也能让她在这大雪纷飞的时节温暖得痛哭流涕。

    ……已经无所谓穿不穿衣裳了。苏婴却还是搂着她,宽大的袍袖搭在她的后背上,便能让她抖得不那么厉害。

    “黎阳,”苏婴的声音也在颤抖,终于维持不住摇摇欲坠的平静和安然:“你去同陛下认个错,然后听我安排,好不好?”

    长公主微微睁大眼睛,眼里的嘲讽和笑意了然。

    嘲讽是对旁人,对她彻底失望了的某些东西,而笑意,则是真心实意地对着苏婴。

    “不。”她斩钉截铁道。

    苏婴复又叹了口气,似乎要问她为什么不肯服软,好像这样刘显就会放过她似的——

    可最终什么都没说。他摩挲着她冰凉的肩头,“算了,我们不说这个。”

    有什么用呢。黎阳就算肯服软,这结局已经板上钉钉了。命运就是这样,那个掌握着命运的人,更是这样。

    “嗯。”黎阳瑟缩了一下,“冷。”

    苏婴一愣,随即放开她,用锦被将她狠狠裹住。殿里没什么多余的东西了,空荡荡的,只有一床帐子在随着细微的风起伏,盯着出神久,便觉那是招魂的旗幡,透露着一股不详的气息。

    于是看向它的目光也染上了恨意。

    “所以如今,”黎阳忍不住又呛咳了一声,“兄长,你还记得答应我的事么?”

    “记得。”强装出来的平静陡然化作灰烬,苏婴已经快崩溃了。

    “我说过,我不碍事,但是合适的时机,我要帮助你。”

    “我记得。”苏婴加重了语调,怕她不相信似的,又斩钉截铁地重复一遍:“我记得。”

    “所以今日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你也一定不能推拒。”

    苏婴咬紧牙,侧脸僵硬。他意识到黎阳会说出什么石破天惊、大逆不道的话,本能地起了防备。

    他默然不应声,心里却已经默许了。

    怀里抱着的人还生气滚烫,微凉的体温也炽热到令他心惊。

    “……算了。”黎阳张了张口,“我不愿给你惹麻烦。”

    苏婴点点头。

    他倒希望她能好好闹上一闹,撒泼打滚地哭叫,质问他甚至打他,那样他也会心甘情愿受着的。

    就是太懂事了,所以让他心肺到处都烧得疼。五脏六腑似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反复揉捏,那样的剧痛让他觉得内里已经化成了一滩血泥。经络都绷紧到极限,就等他崩溃的那一瞬齐刷刷地断裂开来。

    “他的旨意到了么?”黎阳问。

    苏婴骤然陷入沉默。他不想再说话,只希望这一瞬定格成永远。

    “到了呀?”黎阳轻喘着催促,好似在等什么好消息似的。

    苏婴狠狠闭上眼,一滴泪猝然打在黎阳的眼睫上。她仿佛被烫伤,颤抖得更厉害。

    “白绫还是毒酒?”

    “对不起。……对不起。”苏婴忍不住将裹着被子的她竭力抱在怀中,不断重复:“对不起。”

    “是毒酒吧。”黎阳笑了一声,“他也不想看到宫中多出来一个吊死鬼。其实我没什么怨气,要寻仇也寻不到他身上,何况他是我父亲。”

    苏婴不言不语,半晌又愣愣看着她,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事到如今,有些话不说就再也来不及说了。兄长,”她郑重抬起眼睛,撒娇时叫“哥哥”,正经时叫“兄长”,她没叫过几回,也没说过多少话,甚至连面都没见几次,却像叫了好多年那样熟稔,“我走到这一步本就是无可避免的,你清楚吧。”

    清楚的。倘若远嫁蛮夷,在那里过生不如死的日子,运气再好也逃不过轮着嫁给每一位王的命运,而运气差些,便是无尽的辱骂、殴打乃至开战时毫不犹豫被拿来祭天。

    相比于这些,无声无息死在宫中都能说是天大的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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