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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折帝姬14

    黎阳身为主人却姗姗来迟,打定了主意要让他们难堪。然而在殿下苦等个把时辰不过一些波纹,犁涂他们根本就不愿放在心上,恨不得把“爱嫁不嫁”刻在脸上。

    犁涂的目光随了黎阳拖地的裙摆一路,最终微微定格在她尚覆着面纱的脸上。

    “咳。”刘显咳嗽一声。

    出神的使臣立刻移开了眼睛,“长公主果然美艳动人。”

    夸姑娘的词藻那么多,他偏偏选了个“美艳”。晏熹哼了一声,“怎么,你这眼睛能穿透殿下的面纱?我大昭的长公主天姿国色,你倒也不必用你那山旮旯里的眼光。”

    北狄多是草原山脉,山巅有终年不化的冻雪,女人多着兽皮制成的裙与衣,民风豪放,多有袒露,称“美艳”也是理所应当。可黎阳出身皇室,仪态万方、贤德淑良,这样说却大有不妥。

    而文璋作为皇帝的狗,自然无暇管顾他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冒犯,只要疯狂地扑上去咬就好了。

    苏婴震惊地看着他演戏,没想到他脸皮能厚成这样。明明在他面前连句说皇帝好的话都听不得,可在这里,他说话竟然这样行云流水,他有病吗?

    转念一想,或许是因为他对自己全数坦白,所以也就不怎么掩藏怒火了吧。

    心里有些甜,又有些火,甜在他甚至背弃了盟友——即便是他夜夜同床共枕的人,也愿保全他;火在他仍犟得像头驴,说什么也不听,只有歇斯底里和阴阳怪气。

    犁涂道:“邦交乃两国大事,敢问文丞相再三阻挠,可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我自认心意坦诚,倘若真有什么措辞上的不妥,你自可言明,又何必吹毛求疵?”

    苏婴站起来,“文大人所言即为不妥,贵使为何不改口?殿下身为长公主自然容不得乱七八糟的形容,我朝重礼,还请贵使慎言。”

    那边的晏熹忽然皱眉,因为犁涂看到苏婴起来说话的时候明显放松了不少,他可是对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谋求?

    他今日话少得出奇,大抵是顾忌自己坐在身侧,跟着犁涂的话提到父亲实在不应该,所以一直沉默,这一说话,犁涂就露出了那种野狼看到肉的神情。

    苏婴显然也意识到了,正要开口,犁涂却道:“在下以为名动天下的丞相大人今日是不肯赏脸说话了,如今一开口却也同他们一样,”他站在殿中央,也不尴尬,“也罢,大人才学绝艳天纵,更是高风亮节,如今一见,这气度非凡,令人佩服。”

    他生硬的夸赞令人浑身不舒坦,光看了一眼就能让人佩服,那他这佩服也忒便宜了些。

    果然,预感应验,犁涂笑着抛出了他的另一层来意:“我王中意大人已久,此番下聘礼的同时,还特意命我操办另一桩事。我朝七公主年逾十五,何不与你联姻,有来有往才是结交之道嘛。”

    晏熹立刻心道要糟,千算万算也没能料到他们的和亲竟是和两对,苏婴可没有任何立场能反对。

    刘显的神色并无动容,苏婴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死活都无需他管顾,更何况区区婚事?

    苏婴显然意识到了他的意思,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多谢大人美意。”不算推脱,也不算答允。

    北狄在边境动乱惯了,可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果真让苏婴娶一位异邦女子回来,那就相当于给了他们一个正当的理由——公主他国受辱,战士浴血沙场,不过为其讨回公道。

    而苏婴本就不受刘显待见,倘若真娶回来,以后的日子恐怕会更不好过。

    况且……晏熹心想,他还是一位未曾正名的皇子,哪怕是继位皇帝,也比刘家任何一个人要好。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念头,明知不可能的。他的身份是横亘的刺,就算刘家的儿子都死光了,也轮不到他。

    而苏婴,也断然不愿“篡位”。

    他若答应了,就要受一辈子的牵绊。

    更有私心,晏熹不想他娶旁的女人回来。就算只是一个夫妻的名分,人前并肩而立的总会是她,不会再有别人了。天长日久,又有谁能说他日后不会动心?

    ……种种繁乱的思绪一并涌上心头,晏熹真真切切体会了一番什么叫做“五味杂陈”。这些日子喝茶吵架逗他玩,日子快活得似神仙,连背负着的血仇也渐渐消退了戾气与凶气,可如今他才明白,苏婴已经及冠了,很快就会因为私心或者利益成家。

    要是一辈子都住在文府就好了。

    好似因他住在这里,他对文璋的厌恶也慢慢减轻了——虽说他已经惨死,可骨子里的恨是消弭不尽的。去了的人轻易就去了,还活着的却要惦念背负一辈子。

    刘显目光缓缓扫视了一圈,只在八风不动的苏婴身上顿了一顿,最后定格在晏熹身上:“文卿,你意下如何啊。”

    晏熹陡然回神,才发觉刘显确实是在叫他。

    “臣……”晏熹行礼时余光瞥一眼同样稳如泰山的苏冶,“臣惶恐,臣以为,婚姻大事当从父母之命,陛下与苏大人定夺便好。”

    刘显怔住了。

    晏熹这才发现他的话有一个不得了的误会,立刻停了魂不守舍,清了清嗓子,“想必阿婴也愿从君、父之言。”

    苏婴一双手在袖下已握得极紧,倒不是怕晏熹忽然发疯,毕竟这等场面发疯即是找死。他不动声色地看向他,发现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轻轻蹙着,又看他行完礼,手拂过肋下,心道许是旧伤又有异样,不由更担心了。

    “是,愿从陛下、父亲之言。”苏婴顿了顿,“师父,你怎么看?”

    又找上他了。晏熹无奈地用目光讨饶,意图让苏婴放过他。当日从南诏一路过来,看到那因儿子书信中断六年而进京寻找的老妇他也没有半分动容,权当一颗心死了又死,这世间实在没什么好挂牵。

    很长一段日子里,他记不起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会在什么样的场合说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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