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为什么听命于她？可是她父亲暗中养的死士么？”
“……是。”
苏婴停了一会儿。
难以想象南境乱到什么程度，区区两年，逃亡的落网之鱼竟然有能耐养死士了，而且人数还不少。
倘若不闻不问任其发展，不多日以后是不是就能占山自立为王？
这和南诏动乱骚扰边境有什么不一样吗？国难之时尚可众志成城，但现在举起反旗的可是大昭的子民！
“阿婴，”晏熹忽然开口，吓了他一跳，“你是怎么看我的？”
……从没听说过喝了这种药还能反客为主的。这是一种蛊虫磨成的粉末，那些南疆异族的蛊虫实在奇诡，中原的大夫看不出什么，但这种药确实能让人吐露真言。
“看你么，”苏婴撑着头，“不怎么样。这山河是你曾奋力死守过的，如今你却要将它彻底毁掉，怎么看你，我十分看低你。”
晏熹面无表情，沉默下来。
“那你怎样看我？陛下的走狗，是么？”
“我是那个你想舍身炸的粪坑，我知道，”他这话带着一种粗鄙的玩笑之意，“但我要赴的深渊，不想拉着你一起。”
“那你赢了，现在你是我心甘情愿要跳的粪……火坑。”差点被他带过去了。
“你帮我戒除长门散，我心里其实很感激，可你我立场不同，我再感激也感激得有限，”许是笃定他一觉醒来什么都记不得，苏婴索性一吐为快：“我烂命一条，活着也是罪过，既然如此，能制止你，赔上一条命也没什么。”
晏熹仰躺在椅子上，因为没有地方能靠，脖子弯成一个古怪的角度，折了一样，头后仰过去，看起来想要窒息。
苏婴叹了口气，站起来将他扶到床上。
刚要离远些，手却忽然被他抓住了。晏熹似乎意识全无，铁钳一样紧握着胡乱蹭起来，额头上一片冷汗，仿佛将他的手当做了帕子。苏婴嘴角抽搐着挣开，本来要说的话被他这恨不得把一身臭汗都蹭在他身上的举动噎回去了。
“阿婴……”他忽然放开，又伸出手胡乱摸索，“你其实……”
“其实什么？”这两句低沉地像是呓语，苏婴不得不附耳在侧想要听得更清。
晏熹终于摸到了他，模糊微笑了一下，“其实挺好的。”
“哦。”苏婴硬邦邦地将他上吊绳似的手掰开，“哪里好？”
晏熹不说话了。
“哪里好？”苏婴又问道，“是因为我随时想取你性命么？”
“不，不……”晏熹脑中似乎又变成了一团浆糊，他没想到清明片刻还能真的中招，觉得真话正排着队想从嘴边冒出来，不由心生警惕，拼命摇着头想将自己摇清醒些。
然而越来越恍惚，恍惚间心旌也摇动，他奋力挣扎，也只能一脚踏空，坠入无尽的深渊。
苏婴还在和他纠缠上来的胳膊力战，他倒不很执念听到他怎么说，只是从来没听过旁人这样说他，觉得有些新鲜。
压着他的手臂忽然松了。他趁机直起身子，然而还没挪远一点，胳膊又不依不饶地缠上来。
这疯子在迷梦中还能这么力大无穷，当个谋士真是委屈他了。
苏婴撑着榻边不让他把自己按下去，忽又听他道：“我……”
“我什么？”他没太听清，只得再度靠近。
晏熹的胳膊寸寸收紧，直到唇印上他的耳廓。
苏婴身上鸡皮疙瘩一溜窜了过去，他猛力一挣，竟然挣开了那硬如铁的索命绳。
“我！”苏婴差点一拳砸在他脸上，然而睡梦中的人仿佛无知无觉，他砸着嘴，还笑了一下。
这种药委实用不得！
耳朵连带着整张脸烫起来，虽然只是轻轻碰了碰，那唇瓣竟然滚烫到绝望——不知道为什么，他像被巨石撞到，眼前整个一晃。
仿佛触碰到了经年封存的绝望。
他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苏婴罕见地愣了半晌，同手同脚地站起来，走到桌边拿起茶杯灌了一口。沁人的香也没能带回神智，他吸溜着杯沿，全然没发现水已经干了。
莫不是在做梦？
虽然是个意外，可苏婴此生从没碰过旁人的那个地方——或许幼时在宫中，母亲有过，可他已记不清了。
脸上烧红一片，他愣了半晌，又怔怔看向那边的床榻。人皮面具遮不住一个人的眼神，他再装得沧桑老成，也藏不了那双眼睛。
曾是善良且坚毅的眼睛。
苏婴仰起头，这才发现小小一杯茶早就被他喝光了，不由恼火地放下来。他心火旺盛，将凉好的另一杯茶一饮而尽，随后做梦似的又倒了一杯，搁在榻边的小案上，然后开门一阵风似的逃走了。
苏冶在院中等他。
“怎么样？”
苏婴愣了愣，才发觉应当行礼，他附身拱手，“父亲。”
“问出什么了吗？”苏冶紧盯着他，看他这魂不守舍的样子，定然是问出什么惊人的消息了。
“没有。”苏婴矢口否认，又道：“不对，有，那个……”
他要说什么来着？
“到底有没有？”苏冶觉得他不大正常，不会是给那个小子算计了吧？这样子，喝下药的像是他自己。
难不成他拿错了酒杯？
“有有有。”苏婴忙不迭地应道，“他果然是死而复生。”
……这不是废话吗？！
苏冶上前一步，一手抚上他的额头，“阿婴，你没事吧？”
“我没事。”苏婴立刻回答。
“没事就好，你怎么奇奇怪怪的？……这脸烧成这样，可是感了风寒么？”
“唔，”苏婴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烫得厉害，他含混道：“可能是吧。爹，等结束了我们再从长计议，我先走了。”
也不能把那些人扔在外头不管。苏婴借着扶文丞相歇息离开了片刻，这个“片刻”有些久。
“这臭小子。”苏冶望了一眼，也不知道那屋子里有什么洪水猛兽，他仓惶跑出来，竟然连门都忘了关。
他走进屋中，想去看看究竟有什么猫腻。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