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熹知道他谢什么：“我还以为你会怪我多管闲事。”
“不，”苏婴扬起眉，“我今日是我，我很开心。”
晏熹摇摇头，“倘若你乐意，你永远是你。”
苏婴行完礼，又坐了回去，“你不怕引火烧身？”
“火已经够多了，苏大人你可是最大那个，”晏熹也坐下来，“你不着急点着我，我也不会万劫不复。”
苏婴笑了一声，这回倒是真心实意的了。
晏熹从没见过他这样笑，平日里只有平柔的微笑，促狭的黠笑，从来都隔着雾，无从窥探他真正地心思。他守得云开见月明似的傻傻乐呵了半晌，“苏大人，你不想知道我给你取什么字吗？”
“本来想让父亲给我取。”苏婴完全敞开了心扉，毕竟他们各自手握把柄，个把真言并无危险。
“可你不想将他拖下水，所以来祸害我了。”
“不，”苏婴再度反驳，“他知道，你不知道，不知者无罪。”
真不知道刘显这狗东西是怎么想的，皇子姓了苏他不在意，却在意他祭拜苏家的先祖，皇子连名都没取他也不在意，却在意谁给他取字。
帝王总是天下最刚愎自用的那个人，或许帝位不稳之时他还能如履薄冰，但如今太平盛世，他没必要看谁脸色。
不但刚愎自用，他还狂妄。不要的东西丢给了让人，却不准旁人珍惜。
“既然连青楼都睡过了，”晏熹道，“当着他们的面给你取个‘狗蛋’也没什么不妥，你说呢？‘婴’是个贱名，‘狗蛋’是个贱字，也正好相配。”
苏婴全然没有要发作的迹象，莞尔道：“皇室宗亲皆至，恐怕你没那个胆子。至于睡青楼……我怕你也没那个能耐。”
不巧他说对了。晏熹虽被复仇的怒火淹没，却仍是晏家的乖乖儿子，嫖娼这种事他做不来。
“你不好奇？”
“总能听到你说，有什么可好奇的。”
“我想知道，”晏熹忽然想到了什么，“你是不是一早就盘算好了？我说那个时候你为什么非要拜我为师……你个混账东西。”
苏婴捱了他例行的叫骂，竟还十分受用似的笑起来，他今日笑得有些多，晏熹生怕他这一年份的笑都用完了。
苏大人果然走一步想十步，几个月前就安好了他这枚棋子。虽然于他并无害处，被活活利用了一把还是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七窍生烟的晏熹张口就胡说八道，试图激怒他：“陛下对你这么……既不想要又舍不得放开的，是不是有什么……”
苏婴猛地瞪大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按在了椅子上，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
晏熹被他捂着嘴，艰难地轻声补完了余下的话：“……别的情意。”
这个角度能望见的苏婴比平时更高一些。晏熹知道他和苏婴差不多高，可这样扑过来的时候，他身上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浓浓的压迫感。
不愧是龙子啊。晏熹万般不情愿地承认。
他将紧紧捂在嘴上的那只手挪开，“别装，这里还能有人听见，那你这个当家的实在挺失败。”
苏婴退后半步，实在不知对他这等胆大包天的猜测说什么好。
“唔，”晏熹曲起手指擦过面具边缘，确认没有什么破绽，轻轻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你这身衣裳看起来像个新嫁娘啊。”
对付男人，说他像个女人就能轻易惹恼他，对付忠臣，屡次侮辱皇帝就能让他暴跳如雷。晏熹践行后者未果，只好按前者来。
大概因为今天是他的大日子，苏婴没有发怒，他嫌弃地甩甩手，“就你话多。朝服不也是这个颜色？”
“朝服是朝服，礼服是礼服，阿婴，这身衣服的确好看。”
苏婴瞪他一眼，走回镜前检查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真的。”晏熹轻轻加上两个字。
真的。他还没见过穿这种艳红衣裳能这么好看的人。
“你当我嘴上有什么脏东西吗？”晏熹看他又洗了一遍手，“矫情。”
“不是，”苏婴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不巧你那污言秽语贴着我的手出口，我不洗洗实在恶心。”
“……”晏熹站起来踱到他身后，“真是个养不熟白眼狼。”
苏婴显然提防着他动手，毕竟被掐了好几回脖子的滋味实在不好受。晏熹抬手之时他就往旁侧躲去，同时稳准狠地出手打算将他按到水盆里。
“有进步，”晏熹头在悬水盆上面，却无论他怎样使劲都按不下去，他侧身微妙地转圈，一指戳散他绾好的头发，好整以暇地接着道：“但是力道不够。”
苏婴披散着长发，怨念像云雾似的席卷过整间屋子。
“你娘亲的脂粉粘在脖子上了，想帮你擦擦，没想到你这么大反应，嗳，好汉不吃眼前亏。”
苏婴抬起头，那里果然沾了一点红色的东西，却不是他娘的脂粉，是朱砂印泥。
“这不怪我，”晏熹笑嘻嘻地虚靠在屏风上，“快叫人进来收拾，免得误了吉时。”
“不怪你，但就是你的错，”苏婴打算蛮不讲理，“侍女都被你遣散了，宾客也得有人服侍，你来当侍女。”
……显然是惦记着方才晏熹将他比作行将出嫁的美娇娘。
晏熹一挑眉笑得无赖：“我若说不呢？”
“那你就别怪我闹腾不休。”
晏熹发现他这种人一旦胡搅蛮缠起来是完全无法招架的，他绝对相信苏婴才是那个能面不改色接受“狗蛋”作为字的人。
他上前一步拿起梳子，“那你也别怪我手艺不精，让你丢人。”
这两年以来他都是自己束发，在南诏时不愿让那些身揣毒物的女子服侍，回京之后亦不愿旁人亲近，更不愿和于碧过分接触。
一缕青丝绕在指间，晏熹梳下了第一梳。这感触和给晏姝梳头全然不同。他的头发冰凉柔滑，拂过指间时，有什么东西也轻轻搔过心头。
那个发式并不难，今日需要依次加缁布冠、皮弁及爵弁，实在不能太松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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