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胆比孤狼,他们也被晏熹杀红了眼的架势惊呆了,一时间竟有了退意。此处并无山崖能让他一跃而下,更无江湖能溺毙,他全然没了退路,不去能杀几个就杀几个,用来垫背。
朝廷这时应该压根没接到他们的消息,指望陛下出兵救援无异于痴人说梦。晏熹腰上中了一刀,一个趔趄倒在地上,趁势拔出那人的配剑,将残剑掷出洞穿一人小腹的同时飞快抽走了另一个人的匕首。
他身上的铠甲已经不能挡住什么,金丝软甲已经破了好几处,都是狰狞翻飞的伤,有许多流出的血糊在上头,动辄撕裂,再度凝固。晏熹被这伤一寸寸抽走力气,但还是银牙暗咬,仿佛一个永不满足的饕餮之徒,吞噬无数性命都要挣扎着再去杀。
身边的人瞬间少了一半,还有一半淹没在马蹄下。他们有的还保持着前进的姿势,身上穿了数十个血洞。
“晏将军!”他们重新靠在了一起,“属下要先去了,将军保重!”
清晨,荒野上满是晶莹的露珠,和着血渗在地下,残骸为养料,血水为甘露,只待来日花开如锦。
最后一拨人也倒下了。
晏熹眼角被划了一道长痕,得亏他闪避及时才没有刺瞎眼睛。他倒地翻滚,血流进了眼睛,又被泪水强行洗出,英雄末路不过如是。
倘若有机会,他还是愿意自尽的。可在死前,他还想多杀一个人。
少一个敌人,父亲他们来清剿这些南蛮的时候就会更轻易,少一个敌人,大昭便安稳一分。
“啊——!”晏熹猛力拍击地面,再度掠起。长剑割裂风声,极薄的剑刃弹动、嗡鸣,胸口却阵阵麻痹,他还未能踏上面目可憎的头颅就脱力掉下来。想要爬起之前,腿上又添了一道伤,他大睁着眼睛,看不到丝毫光亮,凭着本能去辨认气息,又削下半颗脑袋。
逐渐亮起的视野里,他尽力撑起上身,面前的敌人潮水般退却,又分列两旁,让出一匹通体雪白的马来。
晏熹的脖颈、额头、鬓角都是暴起的青筋,很快,他手中长剑也被抽走。十指僵成一块,痉挛着扭曲着,他徒劳地刨着面前的草地,死瞪着前方。眼眶中都是血和泪,视野清晰又模糊。
马上端坐着一个女人,不饰钗宝,只简单挽起来。脸上带了一串珠子,半遮半掩着花容月貌。细碎的珠子晃动着轻响,是无数纷杂梦中也难以挣脱的枷锁和冰冷,晏熹此生的梦魇自此而始。
她神情冷淡,眼神翻飞,甚至没有一瞬停在他身上,只吩咐道:“带回去。”
声音犹如冷玉碎地。
晏熹被绑成个粽子,嘴里还塞着不知道从哪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一块布料。其实根本就不用这样,他全身上下都没什么知觉,只有嘴还能动一动,而且,他不打算寻死。
只要有一口气在,他就能爬回去。
芳华绝代的姑娘正是于碧,她没什么仁慈,将晏熹绑在马上驮回去,一路上颠得他快要散架,仿佛绳子一剪开他就能变碎。
日西沉的时候,晏熹终于昏了过去。他又被冷水泼醒,鼻子吸了十分难闻的东西,又晕又疼之间还想吐。他两天两夜不吃不喝,早没了能吐的东西,酸水全涂在马鬃上。
他被卸货似的扔下马,有人强行掰开他的唇齿喂了水。晏熹嘴唇干裂出血,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伤痕累累,骤然碰到,又是一阵尖锐的疼痛。麻木渐渐席卷过来,他翻着白眼又要晕过去。
倘若什么都放下,就能不受折磨就死了吧?
晏熹身上有一面御赐的护心镜,早已遗失在不知何处的战场上,他背后还有一杆将旗,被敌人拦腰斩断,现在剩下的除了一个进气多出气少的躯壳,什么都没有了。
可这是爹娘赐的,他丢了什么也不能丢了这个。他在晕过去之前试图狠咬舌尖令自己清醒一些,但没能成功。
不知过了多久,他闻到一股异香。喉间又有冷冽的水灌进来。他发着高烧,几乎被这快冻成冰的水呛出最后一口气。
“巫王。”那个女声又在说话了,她的裙角摩挲在晏熹侧脸,“他还活着。”
久久没有声响。晏熹撑不开眼皮,心还跳着,手指都不能动一动,他心里想着——
就这样吧,算了吧。
死在这里好了。
或许他们还要从他身上榨取什么利益,他不会说什么,只能求死不得。
窃窃私语近了又远,晏熹始终分辨不清麻木的痛感究竟来自哪里。他可能是个面朝下的姿势,鼻梁贴在冰冷的石板上,这里真的是南疆吗?为什么这样阴冷?
丝丝入髓的冷意让他从高烧中缓和过来,身体也一寸寸复苏,那些去而复返的痛意针扎似的嵌进来,他像个诈尸的死鬼,疯狂地寻找能将自己钉住的钉子。
“他是中原晏叙来大帅的独子,我们虽胜,却伤亡惨重。他带着一万精兵屠杀了我们近六万将士,实在……”
“晏叙来?”
这声音嘶哑得像沉寂多年的凶兽,在这空旷冷寂的地方格外让人毛骨悚然。他喉咙里像磨出来的破碎声响接着道:“是晏大帅。”
“是。”女声立刻回应,没有半分起伏,仿佛并没有看到眼前这骇人的一幕。
晏熹心想:该不会是跟我们晏家有仇吧?当年剿匪也来过南境,不知道这些自甘堕落的东西是不是转而投敌,落在他们手上还不如死了好。
他被人粗暴地揪起衣领翻过来,身下渐渐湿润,又有血流了出来。
“阿碧,先给他上药。”
晏熹心中一沉。对方或许是怕自己死在这里,什么都问不出来。他等了许久,昏沉中没察觉到被唤作“阿碧”的女人的动作。
他所谓的上药无异于凌迟,晏熹觉得有一股粉末飘到了自己身上,有人正居高临下地撒着什么。那粉末甫一触到皮肤就带出尖锐疼痛,这让晏熹不禁怀疑他们的“药”是用盐做的。
让他恨不得撕裂心肺的痛楚中,忽然有一个气息凑近了他。那个女人竟然丝毫不顾忌他满身血污,一把捏住他的下颌,“醒了还装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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