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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踏清歌14

    晏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样子,“你愿意待着也没事,不妨碍我。”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成交。不过本官先跟你说清楚,出去一天就得一天,从子时到子时再回来。”晏熹忍不住想给他来个脑瓜崩,可惜苏大人躲得太快,没能碰到。

    “本官宽厚,这样吧,我让你出去,你就出去两个时辰,远远的别来烦我,怎么样?至于其他的,你爱在这里睡就睡,爱住就住,爱向陛下告状……也是可以的。”

    “好。”

    “另外,今天的事……倘若你要告诉陛下我一眼认出了你,我也就只好向陛下回禀,你夜夜睡在我身侧,我凭感觉认出来的。”晏熹原地动动腿脚,早没有了哆嗦,大笑一声,扬长而去。

    苏婴差点忍不住冲上去将他的头掼到地上。

    晏熹回禀了皇帝,这就大摇大摆地出宫去了,苏婴却不行。他等狱卒放他出去,又整理了一番自己凄惨的形容,才有气无力向宫里赶去。

    他大致说了匡正和文璋的对话,刘显没能听出什么猫腻,只好摆摆手,让他回去。

    “慢着。”待到苏婴行了礼向外走去,刘显又叫住了他,“阿婴,你去看看昱儿。”

    苏婴勾起嘴角,又转了回来,“陛下说……”

    刘显一怔,短暂的失神之后道:“你去看看废太子。”

    废太子的诏书还没下,但已经在路上了。九五之尊仿佛被骤然抽掉了力气,斜撑着头,“听听……他怎么说。”

    苏婴:“是。”

    “阿婴,倘若文璋真的没什么问题,你就搬回府住吧。朕看苏卿没了……没了儿子,这几日都恹恹的,你当心他身子。”

    苏婴僵住了,半晌才道:“多谢陛下挂心,父亲还好,他前日还来看我,生怕我给文大人惹麻烦。”

    刘显笑了声,站起来走到他身旁捏捏他的肩,“苏卿想的太多,朕就放心你。你历来不会叫人操心,文璋……你再盯他一阵子,他骤然变了个模样还真让朕心里头不安。”

    走进府门的时候,苏婴偏过头看向三两棵花落尽的桃树。大户人家多种芝兰玉树,文官也多藉此以示高风亮节。文府外院只为隔开街上嘈杂的声音,竟然意外地种了桃花。

    苏婴拈了一朵,向院内走去。

    他顶着丞相的名生活在苏府,却还没到二十岁,万万不能越过苏冶开府,少时游学,等到回来,也终日耽于算计,没怎么注意过苏府的花花草草。

    然而等他能将自己从沉浮的宦海中摘出来一会儿,陡然间就看到了不一样的景致。原来桃花是这样的,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冷香,花蕊渐渐向外晕开,淡色染在花瓣上,只这么一树,就让他觉得自己置身山水之间,桃蹊柳陌,春华将尽时的凝碧入眼,鲜活的生气便也一并入了肺腑。

    他叹了口气,牢中那一出毕竟是他理亏,要以什么面目对他至今都没有个头绪,又被皇帝三言两语说得心浮气躁,心火盛得简直能喷出来。

    算了。苏婴转头,趁着看到这么个景致而心神舒畅,不如去捏着鼻子见见太子殿下,也算是个了结。等夜里回来,他也该睡下了,便没有机会再生嘲讽,等天一亮,今天的事情也就翻篇了,倘若再揪着不放就有些不君子。

    “别走啊苏大人。”晏熹缓缓踱过来,“关于咱们俩的……恩怨嘛,我想找你好好谈谈,恭候多时了。”

    苏婴生出一种身后正在炮火齐鸣的感觉。他僵成了一根瘦弱的棍,听着自己的骨头“咔咔咔”作响缓缓转过身,僵硬地行礼:“文大人。”

    “哎,不用这么客气。”晏熹将那没开锋的剑扔到一旁,“开玩笑的,不想跟你谈什么,里头有茶自己沏,牢中之事惊到夫人了,我陪她去上香。”

    苏婴:“……”

    既然他要出去,就无所谓尴尬了,他将手中的花往袖中一藏便错身而去。晏熹跟着他回过头,恰好看到了他欲盖弥彰的模样,又看了看旁边的落花,心里说不出个滋味。

    于碧很快迈着小步跟出来了,接着就是马车也停在了府外。晏熹一手扶住她,“以往骑马舞剑,现在让你装成这样,憋坏了吧。”

    “别胡说。”她四下张望了一番,“我可跟你说清楚了,我不进去。”

    “那是自然。”南诏人有自己诡异的信仰,晏熹一向是谁能帮他就信谁,当日能让他爬回来的是那大个的蜈蚣和火烤的神鸡,他也就没什么抵触地拜拜。于碧却很在意这个,倘若要去寺庙或道观,她一概不进,这一路过来的时候有的是破庙里避风的夜,她宁愿躺在外头也不愿进来。

    “另外,”于碧撑着他的手进了马车,晏熹也跟上去,听她道:“你好歹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怎么还分不清寺庙和道观?佛是佛,道是道,这连我都知道。”

    “啊?这样吗?”

    晏熹静下来,才发觉他从小舞刀弄枪,对其他事实在不怎么认真,父亲每次出征,娘和姝儿都会去庙里上香祈福,除却晏家宗祠他都没去过香火重的地方。

    而等他终于可以看看她们上香的地方,却陪不着了,她们一个躺在野外,一个躺在地下。

    于碧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无声安慰。晏熹撩开帘子,看着马车缓缓驶上山路。

    山路平整,山中静谧。天地屏息之时,有些浓重的东西——伤悲、哀恸、后悔像一条无声漆黑的河流,能将人缓缓淹没。

    他出神地望着窗外:她们来时也曾透过车窗看着外面古树参天吗?姝儿一路跑回晏府的时候,曾靠在哪棵树上将歇吗?她们有没有让马车停在一旁,在青草遍布的溪边洗手帕?有没有看着车夫喂马,有没有席地而坐,喝一壶早就沏好的茶?

    曾经,她们去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有的是巴结的人。他有时候顺路过来,从没陪她们进去过,只在红墙外远远看一眼缭绕的烟,便同车夫喂马去了。他还不甚烦扰地想:要是有一日世间忘了晏家人该多好,去哪里都轻松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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