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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踏清歌4

    “确实是这样。”晏熹道,“陛下这颗心啊……”

    苏婴站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文大人”有碍观瞻的剑法,心想:他舞的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我砍柴都比他好看。

    这剑法其实有规可循,只不过苏婴是个实实在在的门外汉,他看不出玄机。晏熹本意就是为了让自己不至于落下把柄,为了防止这小狐狸看出什么玄机,他将剑招给拆解了,看起来狗屁不通。

    兵器讲究个“一寸长、一寸强”,晏熹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最厉害的却是剑法,其次才是长枪。就为这个,他每次出征都得被笑话一通,说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小儿,当然,敢这么说的人多数已经醉卧沙场了,唯有南诏王还生龙活虎。

    南诏王。

    晏熹轻笑一声,“苏大人,你要是嫌我毒了你的眼睛,不如趁早回屋里去。”

    苏婴没有回话,有些不忍地别过了头。

    “那么嫌弃,不如你来教教我。”他像模像样地挽了个剑花,“苏大人,听墙角听得那么欢喜,一定是个练家子。”

    苏婴一愣,不知道他指的究竟是哪次。在他去找夫人那晚,他当然也跟去了,只是没想到他会发觉……更早么,当然是他“不行”的消息被捅得朝野皆知那次了。

    他嘴角有些按不住,勉为其难收起自己脸上的云淡风轻,眼睛转向另一边——阳光正透过梧桐树的枝叶照过来,他恰好站在斜斜的影中,脸上斑驳的光仿佛令一幅绝世名画剥落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打听就打听么,我实话都告诉你了你还不相信。”晏熹近前来,屈起一指弹了剑尖,在清脆的嗡鸣中道:“又没有不让你听。我夜里总睡不安稳,成穆会在四更端给我一杯水,那晚我恰好出去了,睡前还没告诉他。他一看,才发现屋里没了人,苏大人,你不会想告诉我,你睡不着,在我府里四处溜达吧。”

    “这……”

    官场上实在没有人会像他这么撕破脸,连被人跟踪、打探,知道了确切是谁,他们都只会旁敲侧击一下,而不是大剌剌地说出来。相互敷衍,不动声色地心照不宣,这都是定好的规矩。有些人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盯上,也不知那头是谁,这就及时辞官回家,免得惹祸上身。

    甚至皇帝的眼线。

    晏熹此刻正对着皇帝最光明正大的探子,丝毫不知收敛,大有完全不肯让步的意思:“你过来,教我这老头子好好练练,我就当此事过去了,如何?”说着便自顾自地认了身份:“……师父。”

    “……”苏婴被他这个模样的“弟子”搞得生生起了一串鸡皮疙瘩,愤然上前来,一把握住他的手。

    “哎哟,轻点。”苏婴听到他的骨头都响了,“苏家公子,你这是分筋错骨呢。”

    他被调戏了个满脸开花,很有些怒不可遏,没什么耐心地教给他世家公子都会的那套。那是所有人刚开始学的时候师父们教的,既不是可供观赏的花拳绣腿,又不是能轻易放倒几个人的真功夫,除了让他们心底有个“我正握着剑”的意识之外,就没什么用了。

    苏婴紧贴在他身后,一把剑舞得飞快,让这老头模样的晏熹气喘吁吁。他这才发现这老东西平日里一直点头哈腰,仿佛皇帝身边一条狗,其实这条狗站直了跟他一样高。

    他并不完全顺着他的力道,这让他有些吃力。

    “咳……咳咳……”晏熹装模作样地抹汗,差点将心肝都一并咳出来。“老人家身子虚,苏大人别见怪。”

    奇怪,苏婴想。他有这么虚,也不至于那天在车上揪着他,让他连挣都挣不开了。

    “再……再来一遍?”晏熹悄悄睨着他,这样的动作给了他的棺材脸一丝生气,苍白的脸色染上一层红晕,在阳光下显得十分鲜活。他觉得心中有一株藤蔓悄然生长,叶子轻扣心门,冰冻的心开始复苏。

    ——他第一回从苏婴身上看到他手下将士那种热切的生机,那长袖善舞的、浅笑算计的、握拳倔强的、一心寻死的模样仿佛不见了,他近在咫尺、近乎灼眼。

    “……没跟太上。”仿佛又一次看到他在朝臣下跪间的笑,狡黠的、得意的,晏熹的心忽然狂跳起来,觉得世间总有那么几种景致能配得上此刻:朝露初晗、晨光未晞、碧空如洗、清泉流响。

    苏婴讶然看着他将碍事的广袖长袍一并脱下来扔到一边,没想到他还挺壮实的。他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觉得那个地方……

    “咳。”他讪讪偏过头,“我就是……就是……”

    没就是出个所以然,晏熹却大发慈悲地放过他了。他伸手揉揉那个地方,这小子,还真机灵啊。

    苏婴觉得自己戳到了一块铁。“疏于武艺”的文丞相肚腹并不柔软,他骤然惊醒,他这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八成是装的。他握住晏熹的手腕,没作声。

    “这个……”晏熹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我也不是很怕死,但怕无缘无故地死在不知道的人手上,你也知道我这几日穿行于花街柳巷,只好……”

    “只好什么?”

    一剑挥下,地上扬起一片落花,“只好穿着金丝软甲,免得被人家给下了黑手。”

    苏婴:“是么。”也对自己起了疑,可能刚刚的判断真的有误。

    但近在眼前,不如趁机再摸一把。

    他们紧贴着舞完了一套剑法,苏婴终究没有找到机会证实他说谎。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有意,他左支右绌、用意昭然,最终停在了于碧的眼前。

    “夫人。”晏熹拿着剑向她走去,“来的正好,叫下人帮忙擦擦剑。”

    于碧双手接过,嗔怪道:“老爷为什么不亲自嘱咐下人,反而来嘱咐我。”

    苏婴随着看向他们,剑光流转时有那么一瞬晃了他的眼,他随即便看到一片羽状的蚀刻烙印其上。

    不过他没有在意,有些可惜自己没能抓住这么个机会。此刻眼睛紧紧盯着他们,生怕他们传消息似的。

    他们没有说什么多余的东西,于碧遥遥对他行礼,“苏大人,多谢你。老爷身子不好,要不是你,他这会儿还在榻上躺着呢。”

    晏熹:“你信口污蔑什么,我让苏大人教我罢了。”

    于碧却没有再搭理他,低头看向手中的剑——即便被晏熹糟蹋了半天,它上面愣是一个划痕都没有留下,她从袖中取出条丝帕,小心地细细擦拭,仿佛手中不是一把杀人利器,而是一个易碎的瓷瓶。

    苏婴:“文大人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他站在那里,暗自有些尴尬,“忽然想起有什么东西落在府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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