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行了礼,晏熹抛给他一锭银子,“有劳公公了。”
“哎哟,文大人,你跟奴才还客气什么呀。”他眉开眼笑地掂着银两,“你们几个,跟我走!”
晏熹微微笑着颔首,待到人都走光了才四下打量起来——皇宫之中处处穷奢极欲,连下人们的厢房都抵得上三品大员的府邸规制,皇帝的御书房更是雕梁画栋无一不尽精巧之能。他凝神等门外的呼吸声远去,一手伸进袖中撕下半幅袖角。
入宫之时,无论你品阶多高,都会有下人来一一搜身,但对待苏婴的人显然就敷衍许多。晏熹老老实实站在那里,等着全身上下都被摸了一遍,确认没有携带利器之后才能入宫。
但,他嗤笑,倘若皇帝认为没有了刀,刺客就杀不了他,未免也太可笑了。他之所以现在还安然无恙,不过是因为晏熹没有一时兴起……
倘若最终目的不过是杀了皇帝,那他一只手便可以做到。换了别人,要么没有那个机会混到皇帝面前,要么没有他这样胆大包天。文璋一家人这会儿已经灰飞烟灭得渣子都不剩了,他还顶着这样一张脸可谓忍辱负重,不过是想还晏家一个清白。
数十年后他也会长眠地下,届时惟剩一把枯骨,而晏家的宗祠也会永远没落。那守护了大昭一代又一代的长城是皇帝口中的反贼、百姓心中的逆犯,不但死不足惜,连悯心都是施舍,他不想让晏家满门忠烈就这样埋名。
若成,他将洗刷晏家的罪名,将皇帝的颜面掷到地上狠狠辱没,若败,他至少也能将朝野搅得天翻地覆——如果忠烈之名难雪,至少也不算枉背了骂名。
晏熹闭眼细听了半晌,一手撑在皇帝批阅奏折的桌子上,一个腾挪便上了房梁。御书房的房梁了不像寻常百姓家,上面再站十个人也绰绰有余。他摸到一片内嵌的琉璃瓦,徒手将它扒下来——这不是什么难事,当时工匠们将它糊上去的时候也没想到会有人来扒它。
琉璃瓦太轻了,又重重叠叠嵌在一起,就算取下来还能放回去。晏熹将那半幅袖角叠整齐,小心地塞到空隙中,再将那瓦镶回原位。袖子是名贵的蚕丝织成,叠个四五层根本就没有多厚,他歪头打量了一下毫无异常的瓦片,轻轻从房梁上飘下来,落地时没有任何声响,理了理袖子,低眉垂目站到一旁去,仿佛他就没离开过。
不多时苏婴便出来了,手上果然捧着一幅画。他自以为了然道:“陛下亲赐,苏大人该先行回府好好安置才是。”
不料苏婴将那幅画当做寻常棍棒转了个圈,“无妨,既然苏某客居文府,便将它挂在文府吧。”
对付像“文璋”这样行事格外奇诡的,就是要比他更出格才行。苏婴笑着打量他僵在脸上的笑,轻飘飘地提醒道:“走了。”
晏熹有些恍惚地看向跟着他出来的太监,那太监微微一点头,眼神若有所指地定在那幅画上一瞬,又垂下了。
好在银两会说实话。晏熹有些后怕地想,倘若刚刚没给人家,这会儿他该抓瞎。
苏婴背着身子,似乎完全没看见他们之间眉来眼去,那太监便趁机做出细微的动作——做出一个拱手的模样,又指指晏熹。
晏熹心领神会:苏婴跑到自己府上来干什么,皇帝果然是知道的,这幅画其实是赐给自己的。
至于有什么意义,那就要看画上有什么玄机了。
晏熹比了个银锭的模样,暗示下回进宫一定将没给够的银两补上,太监便慢腾腾地行了礼,恭送他们二位出去。
身后有什么动静苏婴自然是知道的,他只是没打算揭穿,好给彼此都留些余地。他也想看看这些宫人能被买通的底线在哪里——倘若不妨碍大事也就罢了,如果太过分,他只好上谏皇帝再换一批人服侍。
“苏大人身子不好,多有乏力,不如乘肩辇出宫吧。”晏熹实在忍不住逗逗他,毕竟他第一回恼羞成怒的模样实在太好玩。相比淡然悠远又八风不动的模样,那确实让他整个人都鲜活了不少。没有情绪的那是神,会意气用事的才是人。
可能是本着同被皇帝压榨且明显打算兔死狗烹的一些微末同情,他更想看到苏婴身上的少年意气。
早已从他身上远去的少年意气。
“多谢文大人体谅,只是苏某身子没那么差,暮春时节仍有不少景致可见,自然是自己走来比较好。”
胡说八道。宫墙之中除了宫女太监就没什么活物,御花园也不在他们出宫的路上,如果硬说有什么景致的话,大抵高高低低的红墙掩映中那些朱漆木门算是风景。晏熹一不做二不休地追问:“今夜还要与我同塌而眠么?”
“……自然。”
两人一路出了宫门,来时驾车的下人还在那里侯着。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苏婴下车的时候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回来的时候脸上明显有些春风得意——相府的下人们察言观色也是一把好手,更别提他这经常跟着自家老爷见各位天潢贵胄的车夫。他乐颠颠地把缰绳解开,“老爷,直接回府吗?”
晏熹笑骂一声,点点头。两位丞相挤在一辆马车里,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又火星四溅。
苏婴眼尾上挑,在一众瓜果间流连许久,最终掐了一颗葡萄。“文大人出门连护卫都不带一个,也真是放心啊。”
“嗯?”晏熹拗出一脸夸张的莫名其妙,“为何要带护卫,难不成有人要伤我性命?”
苏婴不信他真的不明白他话中所指,微微一笑道:“文大人树敌良多,自己不知么?”
“都是为社稷为百姓,自然身正不怕影子斜。”晏熹说话好像把前夜里那些祸国殃民之辞全忘了个干净,一心一意地标榜起自己的忠君爱国来:“再说这可是官道啊,倘若真出了什么大乱子,京兆尹是干什么的?禁军倘若放任此等胆大妄为之事在眼皮子底下发生,那我们那位陛下大多也睡不了几天安稳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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