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心睡了,旁边的苏婴跟个死人一样毫无动静,他一觉睡得不错。
他和于碧睡在一起时,怕打扰到她睡觉,他连翻身的动作都不会有。呼吸平稳、眼睛闭合,看起来和睡着了毫无两样。
于碧担心他。他一直知道,故而不愿她担心,装作睡得很不错的模样,静谧得只有呼吸和心跳。
然而苏婴却是一夜都没有睡着。
他目睹了晏熹“含情脉脉”地凝视他良久,对这老头子有了一种天然的厌恶,觉得自己一看到他就反胃。
他看到晏熹在他面前挥手,好在绷着脸没现出任何异样,他还感觉到晏熹给他盖上了被子。
手指触到他裸露在外的膝盖,他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等窗边现了微光,他才浅浅入眠了片刻。
“所以呢,苏大人,在我这里呆了一宿,有没有看出什么猫腻来?”
“自然是没有的,我相信文大人。”苏婴将自己收拾齐整,“多谢。”
“你这么担惊受怕,不妨以后都住在我这里,反正我和夫人睡也生不出儿子来。”他顺口抹黑文璋的声名,心想这反倒解决了大麻烦,不必和于碧同床共枕,也算是给了人家姑娘清白。
苏婴很不能理解他作为一个男人为什么总拿自己这等私密的隐疾说事,这架势仿佛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这丢人的毛病。
不过……他竟然肯让自己住下来?
苏婴应了一声,“自然的,文大人这么才华横溢,能时时见到并向你讨教一二,苏某荣幸之至。”
于是他堂而皇之地住在了文府。
晏熹就是那么随口一说,哪里知道苏婴此人心性之坚韧能令草木含悲、虫兽感佩。他在震惊之余飞快地盘算着日子,心想这回可真是失策了,休沐那日他和苏婴都在家,可怎么是好?
苏婴没有意识到他被误了大事的气急败坏,淡然地吃着茶赏花。
世家大族,个个府邸都是丝毫不输皇宫御花园的布景。虽说文璋这老东西沉迷于权谋算计没空打理这些,他的院子却不落俗套,文人雅士亦会叹为观止。
身为“文人雅士”其中之一的苏丞相起身又添了一杯茶,幸好春日里没有太多蚊虫,他在水榭之间捧一卷厚厚的书,淡淡读来,说不出的风雅。
晏熹远远地瞧见了他,整个人就是一愣。
水榭两边伫立着两盏长明灯,当然晏熹断绝了文家的血脉时候一并将它灭了。水中长出一株不知名的树来,摇晃着叶子割断刺目日华。这里种了不少花,不远处更是有一块花圃,暗香浮动。苏婴坐在树叶和屋檐的阴翳中,缓缓翻过一页。
晏熹觉得自己可能得改一改一见美人就挪不开脚的臭毛病,毕竟他见过几位公主,小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可爱,虽说膈应着皇帝,他们在晏熹的记忆中面目可憎起来,但倘若她们长成苏婴这样,晏熹可能会时不时失了分寸,叫人抓住把柄,一着不慎死无葬身之地。
“苏大人。”他拢起袖子,在阳光下站定,和他隔着一片池水和几种花香,挽起一个揶揄的笑:“看起书来这么要紧,真叫我佩服。”
“哪里,只不过朝中蛀虫太多,苏某不多学些辅佐之道,恐被奸人横着耍竖着耍罢了。天下文章千千万万,苏某怎可只涉皮毛便止步不前。”
晏熹听出他意有所指,笑了一声,“自然,苏大人忧国忧民,令我等无地自容。”
他这样敷衍了一通,转身走了。
如若能知晓苏婴每个月什么时候行散,将换面具的日子改到那天就好了。他这几日旁敲侧击了许久都没能挖出姓苏的一句实话,这小娃娃的城府显然要比他看到或以为的深得多。
“老爷,你可算是来了。”于碧抹了一把眼泪,“妾身等了你好几日,你都不来,究竟有什么话是说了这么久都说不完的?”
晏熹将身上的鸡皮疙瘩一处处搓掉,干笑道:“夫人,我们文人之间的话你不懂。不过和苏大人清心寡欲了这几日,现下倒是想开荤了。”
于碧嗔怪地看他一眼,凉嗖嗖地道:“老爷沉迷学术,久不来看妾身,只有这种时候才能想到……”
晏熹捧起他的脸,邂逅了苏婴僵在门槛之前的眼神。
按理说这里并不是夫人的院子,他来这里也无可厚非。
“咳,”他干咳一声,“夫人来给我送吃的,说是亲手做的,苏相一并尝尝吧。”
苏婴为探查他的古怪已经将圣贤所说的道义一并丢到了脑后,万幸他还没有迷失在自己的无耻中,于是他后退了一步,“怎敢夺文大人之爱呢,既如此,我先回去了。”
晏熹站起来,“不是说还有许多话要说吗?怎么这就回去了?”
苏婴的本意是回他们眼不见心不烦的地方去,经由他这么刻意歪曲,他再赖在这里就不妥了。
不过,对付这种不要脸的人,他还是能更不要脸一些:“怎么会。文大人之博学令晚辈佩服不已,怎么能不多求教就走呢。只不过苏某忽然想起一件事,需要进宫一趟,少时再见。”
“正巧,我也要进宫面见陛下,还是同苏大人一道。这样陛下既不会怪罪老臣请安不及右相勤勉,也不会怪罪苏大人时不时就进宫了。”
于碧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真是恨得牙痒痒。
晏熹以一种快要勒死他的姿势胁迫他上了马车。文府的下人们不知道他们老爷这是发哪门子疯,一时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靠在门边啧啧称奇。苏婴没想到他会这么胆大妄为,奋力挣扎得脸都红了。
磕着长门散的身子多少有些弱不禁风,而晏熹虽然被家仇折磨日久,到底还是一身将军骨,一双手铁钳似的卡在他颈骨之处,叫他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
“咳……咳咳,文璋,你疯了吗?!”苏婴在急喘之中带出些许羞恼、些许震怒的虚张声势。
晏熹摇摇头,放开他,“你瞧,你不但活不过我,你现在手无缚鸡之力,甚至都比我一个糟老头子还弱。苏婴,说到底,你这名动天下的右丞相也就只能散播散播我‘不行’的消息,除此之外,你什么都做不了。”
苏婴爬起来。丞相能乘的马车自然规制不小,里头甚至摆放了酒和水果。他在旁侧的椅垫上缓缓坐直了身子,勉力将咳嗽压下去,“文丞相,你不要欺人太甚。”
晏熹没有搭理他,当仁不让地坐在主位上,撩起一边帘子看窗外之景,仿佛刚才只是为了给不知天高地厚的晚辈一个教训,他既不关心这位“晚辈”的心绪,也不在意他是否对这个教训做出了该有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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