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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回到半小时前。

    两人走了空路, 一路冲到y市上空。

    y市周围也开了净化防护,但和指挥中心附近的强度不同。束钧镇压好自己体内的蚀质, 勉强可以通过,就是被发现的风险有点高。幸亏今天警卫重点在大剧院, 祝延辰从城上空观察片刻,挑出了个监视死角。

    “我先进去探探。”等飞到指挥中心附近, 祝延辰再次开口。“顶楼左起第九个窗, 把我往那边扔。”

    事出突然, 这回两人没有董老头的场外协助。在祝延辰取回权限前,他们必须小心那些虎视眈眈的警报系统。

    束钧没啰嗦, 风将两人卷到建筑侧上方,他松开抱住祝延辰的手。祝延辰打开缓冲装置,漂亮地落到房顶边沿, 随即攀住房顶、撬开窗户。

    指挥中心是y市少有的高层建筑,顶层的防御相对弱些, 祝元帅的入侵无比顺利。

    被拦在防护罩外的束钧:“……”就算恢复部分记忆,他还是想不出这人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指挥中心内, 元帅们通常会有个私人房间。祝元帅的“死而复生”来得太快,房间绝对还在, 权限也肯定恢复了。束钧耐心地浮在监视器死角,注视着那扇黑洞洞的窗。

    祝延辰翻入室内。

    室内的摆设没有太多变化, 他的个人物品原本就少。桌上还堆着不少文件, 除去常见办公用品, 属于他的只有孤零零一个相框。

    曾有不少人出入这个房间, 但没人在意过那个简单的相框。相框里没有人物,只嵌了张随处可见的装饰性图片——漆黑的夜空中,几朵烟花寂寥地炸开,再无其他。

    祝元帅伸出手,摩挲了下相框边沿。

    随即他打开办公光屏,第一时间修改了监视图像内容。光屏密码一层套一层,按理说安全得很,然而警卫中心估计也没能料到,入侵者恰恰是祝延辰本人的“幽灵”。

    祝延辰开启最高权限,直接拖出整个大楼的日常蚀质分布调查,并导入自己的分析程序。

    果然。

    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杂质”,在这栋巨大的建筑中缓慢徘徊。它藏得足够深,平时也相当分散,数据建模完毕,它看起来活像渗在建筑裂缝间的一团胶质。

    接连几个月的数据整合到一起,祝延辰几乎可以确定,这东西绝对有意识——至少研究员们逐层进行蚀质清理时,它知道如何躲开。

    是时候让这帮人来个大扫除了。

    祝延辰把手边的相框一扣,又将离那蚀沼最近的净化机功率调低。确定没留破绽,他朝远处的束钧挥了挥手,打了几个手势。

    既然指挥中心有鬼,束钧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入侵,反正有某个居心叵测的蚀沼来背这个锅。

    有了薄弱点,束钧再次成功突破。然而就算被削弱,防御系统还是检测到了过量蚀质,警报瞬间被触发。

    祝延辰等的就是这个。

    他拦截了防御系统的反馈数据,将另一个蚀沼的浓度特征覆写上去。

    “还真找到蚀沼了?”见祝延辰招呼自己进来,束钧一瞬便把原因猜了个七七八八。

    “嗯。”祝延辰点头道。“我把警报触发时间延后了,总之先去找罗断。”

    罗断的病房是空的。

    洁白的房间一尘不染,然而别说束钧,周一都不安地扭动起来,在布条中唔唔抗议。

    “这里的蚀质浓度不太对。”束钧皱起眉,“我有不好的预感。”

    然而这栋建筑太大,目标又存心躲避,束钧完全感应不到另一个蚀沼的位置。不过在这种事情上,周一这个野生蚀沼向来表现比他好。

    束钧解开布条:“你能找到另一个蚀沼吗?”

    周一不满地咕哝几声:“能。”

    随后它撅起仅有的那张嘴,一字一顿,语气里多了几分嘲讽:“气。味。”

    时间有限,束钧忍住了拧它的冲动,咬牙切齿:“带。路。”

    他用它劈了两个alpha级蚀沼,这东西得了情报,开始自由补全自己的脑。可能是没吞过合成人,兼容能力有限。事到如今,周一非但半点人味儿没带,阴阳怪气的本事倒是长了不少。

    周一:“吃!的!”

    “行行行,不会饿着你,赶快点。”

    没了布条遮掩,漆黑的剑身露出半截。大剑刃尖抖动几下,冒出四个河马似的鼻孔,使劲吸气喷气。

    祝延辰:“……”

    束钧忧伤地往前走了几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很恶心。”

    “……挺有特色的。”祝元帅看着那四个张张合合的鼻孔,语气很是严肃。

    束钧在心底掬了把泪,跟着疯狂嗅闻的周一前进。周一顺走廊嗅了一路,将两人径直引向地下。

    这会儿束钧没了半点开玩笑的心思——两人进了电梯,周一用剑柄啪啪撞着最下一层的按钮。那是他们上次的目的地,束钧很清楚那里都有些什么。

    两人冲到地下大厅门前,隔着窗户看去,大厅里空无一人。周一喷出几滴鼻水,鼻孔收了回去:“这。”

    束钧思考片刻,将它重新缠好,搁在门边。

    “罗断!”藏好周一后,束钧率先走进门,摘下面罩。“我知道你在这里。”

    空气里响起一阵轻笑。

    “没想到是你。”水雾散去,罗断缓缓显出身形。“既然你敢摘面罩……这里的监控系统,你搞定了?”

    面对束钧异常的样貌,他没有任何反应,整个人透出一种可怖的麻木感。

    “算是吧,不过我们时间不多。”确认罗断没在使用能力,束钧快速回答。“既然你在这里——”

    “对,我知道。”罗断的声音相当温柔,“我都知道了。”

    罗断未婚妻的事,束钧听说过不少。他缓缓吐了口气:“罗队,我就不说漂亮话了……我和我朋友在弄药,可以让大家清醒过来。一起走吧,我们也有医生,能给你提供更好的治疗。”

    罗断只是笑,不接话。

    “想想地下水的队员。”束钧的口气越发温和,“记得吗?上次我们去学校演讲,‘那边’还有那么多没进战队的小孩。报仇归报仇,我们得给他们留下后路。”

    罗断的笑容淡了些,多了点苦涩:“报仇?”

    “是,我会让那些推行系统的人付出代价。”就算祝延辰在旁边,束钧也没掩饰声音里的血味。

    “说实话,我挺羡慕你的。”罗断注视了会儿束钧,“事情到了这一步,你居然还能做梦。”

    糟糕。

    祝延辰身子僵了僵,束钧认得那动作——祝元帅的手已然按上枪柄。

    他深吸一口气,又上前一步:“我肯定不会一个人做这些事。总之你先冷静,我们慢慢说。”

    罗断是个聪明人,不会鲁莽到在人类大本营暴露自己。

    这地方太过敏感,先稳住罗断的情绪为上。罗队长的情绪明显不太对劲,束钧暂时不敢提其他人类帮忙的事,生怕刺激到他。必须离开这里,将罗断和那个古怪的蚀沼隔离开才行。

    “嗯……”罗断上下打量着束钧,嘴角的僵硬笑容没有消失。“也是,我现在的确不怎么理性,我知道。也许是该找人谈谈……”

    罗断的话语里多了几分迷茫。地下水的队长向来敏锐冷静,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束钧从未见过对方如此无助的模样——罗断和裴书远的恩爱,他们早有耳闻。看着这样的罗断,他总觉得某种东西在面前被粗暴地砸碎了。

    精致的匕首落入泥水,隐隐爬上锈迹。

    束钧伸出手:“罗队。”

    “这段时间,我一直想找人讲讲小远的事。”罗断盯住那只手,没有动弹。“我以为我能成为下一个徐坎,拥有一个小家,然后在退役之后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任何地方。”

    “你知道吗?她用能力将我推上安全的落脚点,自己掉下蚀沼,一下子沉了进去。我眼看着她沉没……她的右臂一直朝外伸着,我以为她在道别。”

    “如果拼命些,我当时能够拉住她。可当时我在想,这不是坏事。就算强行拉起她,她的角色已经被严重侵蚀,注定保不住,不如就这样退出——她比我爱玩,这下终于能自由地休息一阵了。”

    “她就在我面前挣扎,向我求救,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她知道我就在她身边……你说,当时她是怎样的心情?我想象不出来。”

    “她真的救了我的命,而我连再见都没能说。”

    眼泪从罗断的左边面颊滑落,他的右眼似乎出了什么问题,毫无反应。那丝微笑像是刻在了罗断的嘴角,给他平静的表情添了几分癫狂。

    “罗队。”

    束钧没有收回手,又重复了一次。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言语之下透出一丝恳求。

    “不管蚀沼告诉你什么,它只想让我们和人类拼成两败俱伤。哪怕你不打算和我们合作,也不要在冲动头上行事。”

    吐出了憋在胸中的悲恸,罗断像是冷静了一点。他闭上眼睛,调整了会儿呼吸:“抱歉,失态了。”

    束钧暗暗松了口气:“来,我们先离开这里……”

    罗断轻轻摇了摇头,语调里多出几分空虚:“我很清楚,你会是个不错的合作者。或许跟你走后,我真的能保住我的队员,亲手淹死那些‘管理’我们的人。说不定那些梦话真的能成真……”

    “如果我还是个‘玩家’的话。”

    束钧瞳孔骤然缩起。

    罗断睁开双眼,他右眼的眼白已然化为漆黑。左眼的眼白也被黑色的血丝侵蚀大半,在束钧面前慢慢黯淡下去。蚀质钻出罗断的衣服,盘绕着他的脖颈,像条不祥的蛇。

    罗断的左眼不再流泪,而那个小小的蚀沼也不再隐藏自己。

    不,这个说法并不准确。束钧能感受到“蚀沼”微弱的啸声,它就在罗断体内。

    “甜锋之上,你之下。”祝延辰压低声音,小声警告道。

    指挥中心中自然不可能有alpha蚀沼,祝延辰指的绝对不是硬实力。

    那么就是融合度了。

    有脑蚀沼似乎都有特殊能力,这点并不受大小限制——至少周一能吐水吸水,改变自身硬度。甜锋都能利用蚀沼的“创造”能力,罗断必然也会得到一点额外的甜头。

    但罗断看起来还很清醒,也保住了人形。他融合的蚀沼不大,起码没让他的身体崩溃,说不定事情还能挽回。一通电光石火似的思考后,束钧干脆利落地使出了镇压。

    罗断冲他微微鞠了一躬,枯干的双目犹如黑洞。

    “再见。”

    他说。

    “真的很遗憾。”

    他没有掩饰自己从蚀沼那里得来的能力——下一刻,罗断直接在两人面前散架了,如同一团水。

    他化作一滩不算大的蚀沼,迅速渗进地面,消失在了大厅之中。那些蚀质大多分散,就算束钧努力镇压,仍没能成功阻止罗断的逃亡。

    随着他的离开,地下大厅微微震动起来。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起,差点刺穿两人耳膜。

    不好。

    束钧和祝延辰同时看向大厅中央。液柱中的大脑不再是粉色,尽数变成黯淡的灰白,明显被严重侵蚀过。

    从他们进门,到罗断离开,罗断并没有发动任何技能。那么可能性只有一个——在他们到来前,罗断就已经动了手。他一开始边用水汽将蚀质送入,随后用的是蚀沼的能力。

    以罗断控水的本事,他不需要像当初的他们那样小心。罐中大脑含水量惊人,只要蚀质进了罐子,接下来便能被送到任意一个角落。

    和他们不同,蚀质没有小心挖走一小瓶,而是将全部脑组织破坏殆尽。如今蚀质随罗断离开,只剩下被侵蚀得七零八碎的死脑,警报这才被触发。

    ……看来蚀沼和他们目的一致,它也想要被植入大脑的特征。这样一来,蚀质能够精准摧毁玩家们脑内的残片,就像它们在自己脑内做的那样。

    尖锐的警报声中,束钧握紧拳头。

    理论的确相似,只是有一点决定性的不同。

    自己对蚀质有着异于常人的耐受力,再加上祝延辰不间断的药物治疗,这才扛了下来——祝延辰的确想让他知道真相,但也同样想让他更好地活下去。

    而蚀沼不会在乎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