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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太尉自被皇帝搀扶着坐回原位后,没有放下龙头拐杖,而是身子往前半倾,耷拉在脑袋靠在拐杖上。之后两个时辰中都没再有过什么动作了。

    他双目微闭,乍一看以为又睡着了,可谁都知道,他只是在以最舒适的姿势听着两位帝王交谈。也不发言插话,权当是个透明人般。

    凤臻手中的书册已不知捧了多久,她也一言不发,专心致志的看着上面的字一遍又一遍,任凭花甲皇帝时而轻蔑,时而孤傲,时而霸气时而又负有怜悯之意语态说了很久。

    她的眼神不知什么时候从意气风发,张扬孤傲渐渐暗淡下来,转而略带吃惊和焦虑,又转而面如死灰,毫无生意。

    手中的书册跌落在地,发出闷钝的声音。

    眼看着凤臻渐渐平静下来,皇帝一手托腮,饶有兴致的看着她道“如今,你大抵是了解了。那么凤妤国江山敗在你手上,你可还觉得冤枉?”

    凤臻叹了口气,以摇头代表了她的回答。不知道是“不觉得了”,还是不想说话。

    皇帝冷冷一笑,“也好,你既觉得理所当然了,也事已至此,就当回家了。你会得到你该得的东西。也顺便看看,没有了汴帝的凤妤国,是如何归降在寡人脚下的。”

    说完,他倾扬起头故作思考了一会儿,道“可我举国上下都没有你凤姓家人可供安身。该给你个什么身份才算合理呢?让你即不会离寡人太远,又不再接触宫中事务,免得你触景伤情走上绝路。

    你曾也贵为一国之君,想来奉承你的子民还是有的。寡人就听说过,贵国的古府内便有一人对你牵肠挂肚。是否?你断可好好活着,否则免不得别人会为你神伤。”

    说完,皇帝看了眼神太尉,见对方依然没什么反应,向身边的侍监道“传他上来吧。”

    侍监领命去了。皇帝突然一改冷漠面色,笑道“寡人想到了个绝佳的办法能让你安心留下来,也算替汴帝补偿你了。”

    说完,没过一会儿,侍监回来了。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人。

    也是个有些年纪的官员了,只不过看起来阶品不高,从四品尔。

    来人自走进殿中,一直低着首战战兢兢,直到行完礼也不肯抬头,行为如履薄冰。

    皇帝哈哈一笑,道“听闻苏爱卿家中有三子。老大是名武将,常年在外征战鲜少回家孝顺你们;老二不思进取,终日流连赌坊和烟花之地,想来也是不能孝顺爱卿了。至于老三,是不是叫苏诺?听闻他一表人才却至今未娶,可有婚约在身了?”

    苏姓官员奉命唯谨地俯首道“回陛下,三子,三子他并没有婚约在身。”

    皇帝捏着不是很长的胡须想了想,道“多大了?”

    “回陛下,二十五了。”

    皇帝一拍龙椅叫好,“寡人今日便赐个人给你。呐,这位女子你且看一看,是否上眼?没有异议的话,就将人领回去吧。”

    听闻,苏姓官员噗通一声跪地,抗拒道“臣谢陛下皇恩,可臣万万不敢!说来不怕陛下笑话,三子他有隐疾,不适合成婚生子。陛下若将这位尊贵无比的太女帝赐给三子,必定会辜负了陛下一番美意!此事万万不能,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哦?隐疾?”陛下道“可是命不久矣?还是断胳膊断腿?还是那方面不行?”

    话都说得这般开了,而苏姓官员仍“这,这”了半天也没能说得明白。

    “便是因为太女帝身份尊贵,眼界卓识非普通世家女子可比。寡人将她赐予你家三子,将来必定对他甚至是你,都有莫大帮助。这不,寡人现在就想给爱卿官升两级了。望爱卿好生替寡人照看,切不可怠慢了太女帝。”

    苏姓官员当然十分抗拒,一连磕了六个响头都未能令皇帝动容。

    他国的太女帝嫁入自己家中做儿媳,该如何来形容这件事对他造成的惶恐?可这份烫手山芋他是至死都想不到会突然落到自己头上。

    若是死能解决问题,若是血溅大殿但凡能让君王收回圣意他也绝不含糊,可现在的问题是,似乎君意已决了。

    “对了,以‘太上帝’的身份下嫁的确不合适,不如就此后剥夺一切头衔,只留名字‘凤臻’,即刻随苏爱卿回府吧。”

    说完看了看仍失魂落魄的凤臻,道“至于你,为帝王时便心高气傲,不防先做个通房丫鬟磨灭一下性子,届时若是改了,并且也得苏家三子青睐,再赋予名分不迟。”

    “陛下!陛下万万不可啊!这可折煞老臣了啊陛下!”

    “退下吧。迎凤臻回府。”

    “陛下!……”

    他们在说着她的事,可她仍然陷在方才的谈话中无法自拔,根本没什么反应。就如同,他们在讨论的是别人的事。

    剥夺“太上帝”头衔,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甚至对她来说象征着耻辱,可也不是这老头说取去便取去的。同为帝王,他有什么权力这么做?

    然凤臻没有反驳,任其左右。

    说来,以前伤神只道是认为自己的江山被一个枕边人给篡了,一切信任就那么被辜负,她很可怜。

    可这一切不过是在她自己看来,她自认为很可怜。放在如今,她才明白自己那不是可怜,而是愚蠢,是绝望。难怪她一直以母帝的标准来治国,最后却母帝成王,自己败寇。

    这事儿,可能还得从母帝说起。

    早在母帝豆蔻之年时,便已经认识了那位要娶她君王。不,应该说当时,对方还不是君王,暂且以“太子”称呼。虽然两人年纪上相差七岁,并不影响时间久了互相倾慕。

    相识后,太子曾经多次邀请母帝去他们国家游玩,期间母帝第一次接触了国政为何物,治理又为何物。并且也逐渐显露出才华,为他屡被侵犯的边境出谋划策。

    其中当然也包括母帝自己所在的国家,因为那时太先帝治理的凤妤国已经是个强盛国家了。

    对于太子来说,既然能帮助自己又深得他心,若能结为连理自然再好不过。于是登基后没多久便以婚嫁之礼来与母帝提亲。

    失败逃回国家后方才知道,先帝以“商议和亲”为由三翻四次邀他进行商谈,但每次的结果都不欢而散,其理由竟是为了拖住自己。对方则趁机联合了他国,大派兵力悄悄烧毁了自己三十余座重大粮仓。搞得军心涣散,民不聊生。

    当时监国的兄弟顾及君王安危,并没有立刻派兵反剿,而是秘密派人潜入凤妤国,欲召回君王。怎知信使半路也被伏杀了。

    君王虽然大怒,但想到没有粮食也早晚闹饥荒,倒不如当即派兵点将放手一搏,输赢赌一场天命。才有了后来被灭国的事件。

    凤妤国起兵,其实早就嫌隙颇多,在计划之内了。只不过母帝当时起了最后一根稻草的作用,便被以讹传讹传作“为女人发生国战”。

    母帝当年带回去的“家人”其实并非真正的家人,而是正巧在那个国家中历练的夜澜国人,古裕便是其中一个。至于母帝的父母早已在大战中身亡了。

    母帝能安心待在皇宫中,起因必然是家人和爱郎的死亡,但若要成就“果”,仍不能令她下定决心。

    后来后宫之中的心机争宠,和被太先帝一次又一次的误解,唾弃,辜负,甚至好几次徘徊在生死边缘,这才坚定了母帝起兵的决心。

    汴帝便是母帝,也是凤妤国的第一代女帝。

    母帝上位后,凤臻以为她只颁发了一次新政,实则两次。其中一次,并未普及到百姓中来,甚至连一些低品级的文官都不得而知。因为这只属于兵部的新政。

    也便是凤臻先前手中捧着的那册。

    书册中,不止有母帝的新政内容,还有一百多个凤臻从未听过的名字,和他们分布所在的国家名。其中包括夜澜国。

    这本册子,以其说是新政,倒不如称之为细作花名册。母帝培养的细作。但凡有威胁到凤妤国国家的,无一不在册子上。

    大国细作多几人,小国细作少几人。

    他们谁谁有什么本事,谁谁负责什么职位,谁谁能接触到所在国的什么级别机密,又由谁有负责来传递消息都统统安排得滴水不漏,天衣无缝。极少有一两个被朱砂划掉的名字,应是被揭穿且丧了命的人。

    这哪是什么为了巩固凤妤国江山啊,分明是贪图整个天下!

    母帝的宏图伟志令凤臻震惊至极。

    还有一个重中之重的问题。

    这册子上虽然记录详细无比,可老头皇帝和凤臻都看出了还缺一样东西。

    兵力。和他们的集结地。

    如果仅凭一本新政,视野遍布全天下,顶多起到监视预防作用。届时哪个国家有什么风吹草动,或者剑指凤妤国,她们也不至于刀架在脖子上才知道是谁。

    如果母帝真要启动这计划,那么至少还有着比凤妤国一倍多的兵力。

    问题是,那么多人,几十万上百万大军,他们会被母帝安置在哪儿?或者说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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