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门这里已乱成一锅粥。
数十禁军堵在门洞口内,勉力阻挡着群情激奋的数千太学生员。而门洞后方,近二百名士卒操刀弄枪,虚张声势,恫吓着与门洞内禁军纠缠在一起的太学生们。
陈宜生冲在太学生的最前列。他是昨日深夜时得知,董槐被丁大全带着禁军拿下带去北关外。
董府来报信的那个小厮,是他岳丈商行里账房的儿子,凭借这层关系和自己的锦绣文章,陈宜生得到董槐的赏识,并被引荐给吴潜和叶梦鼎等人;自此,陈宜生在太学中声名鹊起,与黄铮、林则中等人一起,在太学生中引领**,成为领袖人物。
经历过衣食无着苦日子的陈宜生知道:自己的未来与董吴叶三人,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董吴叶若是被排挤出权力的中心,自己今后的仕途将陷入暗夜,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变数。为此,他必须要挺身而出,充当冲锋陷阵的排头兵。
他连夜写好讨丁缴文,历数丁大全结党营私,祸国殃民的罪行。五更一过,他便拉上好友曾经和陈示二人,分别联络黄铮和林则中等人,在太学生员中造势。
不过半个时辰,近三千太学生就被鼓动起来,大家高呼着丁大全祸国殃民,横行不法,驱逐丁大全的口号,浩浩荡荡自纪家桥向朝天门进发。
对陈宜生而言,这次上书行动是一次重要的政治投资,只要打出了名声,在清流中就站稳了脚根。眼见去路被堵,他高呼一声:“莫怕,这些军汉不敢奈何我等读书人!”就一马当先,与门洞内的禁军撕扯到一起。
众太学生见有人带头,也一拥而上,狭小的城洞就变成了角力场。
陈宜生面对的是一个膀阔腰圆的军汉,那军汉并不敢对陈宜生无礼,只是将身子挡住陈宜生。他嘴里嘟囔着:“相公老爷,莫要为难小的,小的也是听上官差遣,就为那每月几百文钱养家呢!”
陈宜生闻着他身上的汗臭,强忍心中的厌恶,喝道:“让开,你这无知粗鄙的贼配军!”随后用手去推,只是那军汉下盘极稳,竟是推他不动。
陈宜生皱了皱眉,又好生对他说道:“我不为难你,你也莫为难我。国有奸人,我等读书人为国除奸,是为国为民,你且让开,我等以后自会领你的情!”
那军汉苦着脸哀求说道:“相公老爷,小人让不得啊,小人让了是要挨板子的!”
这时后面的太学生也冲了上来。顷刻间,陈宜生就被挤得与那军汉贴到一起,被他身上的异味熏得说不出话来。
军汉大多身强力壮,初时还能扛住,只是随着往门洞里挤的人越来越多,禁军便挺不住了;一柱香后,那些军汉要么被挤出门洞,要么成了壁虎贴到门洞壁上。
陈宜生也被众人推着,冲出了门洞。他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就觉着整个人清爽起来。方才在门洞内,他被挤得险些背过气去。幸好那个拦着他的军汉还算良善之人,用手托住他,让开了路;否则,他有可能倒下去被踩死。
冲出门洞并不意味着就胜利了,一杆杆锋利的长枪在几十步外斜指向太学生,让蜂拥向前的人流就是一滞。
看见伙伴们面有惧色,陈宜生喘了几口气,将身边黄铮和林则中手臂一揽,三人挺胸向长枪阵逼了过去。
后边的太学生员见有人出头,也有样学样,都挽了手,齐齐迫近长枪阵。
镇守朝天门的营指挥使,这时手心冒出汗来。对面的都是读书人,大多非富即贵,还有些是官员子弟,有些还与朝中大臣多少有些瓜葛,说不定内中就会出一个相公;若是有那么一个二个死在自己手上,往后不知会有多少阴招使到自己身上。
那个该死的去报信的家伙,怎么还不回来;朝庭里的那些老爷,怎么还不来拿个主意;看到太学生们已经逼近枪阵,营指挥使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太学生们的胸膛已经距枪尖不足一尺,军汉们也慌张起来。营指挥使绝望地向凤凰山方向望了一眼,就见两个奔行的人影出现在数百步处。于是,他声嘶力竭地对太学生喊道:
“各位秀才爷,朝庭里的相公派大官人来了,且等等,莫要为难我等厮杀汉啊!”
陈宜生听到喊声止住了脚步。此时他的胸膛距锋利的枪尖不过一掌,当真是凶险。他早就想停下来,但事已至此他哪里还有退缩的余地!这时听到有人过来,他就松了口气。
一众军汉听到喊声也松了口气。他们此前不过是些老实厚道的百姓,穿上这身衣袍,只是混个温饱,从没杀过人,见过血;现在要他们面对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秀才老爷动兵器,多少有些心怵。
来的是叶梦鼎和杨不苟,叶梦鼎是被杨不苟架着奔行过来。对忠王这个学生,叶梦鼎有些爱恨交加;聪慧却不肯向学,仪表轩昂却又放浪形骸,本来是个可塑之才,却偏偏自毁形象。
不过,忠王昨日对“洪范”的解说,让他又生出了希望;而现在忠王尊师重道的表现,更使他满意。他喘着粗气在杨不苟和营指挥使陪护下,行到太学生们身前。
叶梦鼎曾给太学生员讲过课,在太学生之中德高望重,他一出现,现场就安静了下来。
陈宜生和黄铮等六人忙上前一步,先行了敬师的长揖之礼,随后,将所写的控诉丁大全罪行的奏折,双手捧至叶梦鼎面前。
叶梦鼎将奏折匆匆扫了一眼,便合了起来说道:“弹劾朝庭大臣应当走台谏这个程序,你们都是读书人,晓事明礼,自当知道聚众生事是有违圣人教导的。本官念你们年青,一腔为国的热血,又是初犯,不予以追究。现在,你们选派几人,随本官前往和宁门,其余人等便散去吧!”
陈宜生几人互望了一眼,便点了点头。他们目的是引起朝臣的注意,并不是真要与丁大全拚个死活,现在目的达到,正好是收手的时候。几人返转身,把叶侍郎的意思说了,又有几人的同乡好友帮着应和,很快,三千太学生就散开了去。
这时陈宜生才向杨不苟拱了拱手,说道:“又劳王爷出手,宜生欠了王爷二次情份了!”
杨不苟回了一礼,说道:“陈兄客气,是本王要多谢陈兄为本王外祖仗义执言,这份恩情铭记了!”
陈宜生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心中暗喜。他经常出入董槐府中,董府下人议论忠王与董妃相貌有些相似的私话,多少听到一些。如今果然得到印证,忠王居然是董槐的外孙,这对于将自己绑上董槐等人战车的陈宜生而言,无疑又是一大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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