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供奉是苦着脸走进安字楼前厅,因为他身后还有一个人——杨不苟。
自从离开延和殿,他就被这位大皇子揪住了尾巴。
大皇子要真相!
要李言与他杨不苟互换身份的真相。
可他不能把殿下想逃走的想法告诉大皇子,那会给殿下离开临安造成阻碍。但大皇子没那么好对付,言语劝不住他,那就动武好了!只是动起手来,他才突然发现,不过几日时间,他居然不是大皇子的对手了。
大皇子将他的双手锁拿在后背,很严肃地说:“既然供奉你不肯讲,那我就去问问李言。”
于是,他只好陪着大皇子来到熙春楼。
于是正好救下了陈宜生三人,还把丁大全的家丁好好教训了一下。
上楼之后高供奉就一直在担心,他担心殿下还在楼上,被大皇子揪出来。如果大皇子要教训殿下,他就不得不把十六年前的秘密说出来。好在,他只看到丁大全、刘妈妈、唐安安和小荷四人站在楼上。当然,地上还趴着一个被大皇子刚刚教训过的奴才。
望着面前的忠王和高供奉官,丁大全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他不惧怕忠王,李言在他的眼里屁也不是。但高供奉不一样,这个太监可是谢皇后的人,而且他武功很高,官家对他也很客气。是谢皇后的人并不是都要忌讳,如董槐、吴潜也是谢皇后的人,他丁大全照样弹劾他们,照样背后使小绊子,当面脸对着脸喷唾沫星子。
因为他们是朝臣,是相公,是要脸面的正人君子;
高供奉只是个太监,他不是正人君子;太监大多数都心理扭曲,他要对你好,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他要是恨你,你会一辈子都活在惶恐不安之中。
所以,丁大全的脸就变了。
他堆上了笑容,恭恭敬敬的施了一个平身礼:“供奉您来了,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丁某也好备些茶水招待供奉。”
高供奉苦着脸说道:“不敢劳烦丁侍御史,咱家陪着殿下来找安安姑娘办点事,侍御史看方便不方便?”
“方便,供奉要办事哪里会不方便!”丁大全忙说道。随后一脚踢在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的家丁肩上,喝骂道:“蠢材,还不快去准备轿子,赖在这里装死么!”
那家丁一骨碌爬了起来,就向外奔去。只是在经过杨不苟身边时,低下头来,特意保持着五尺距离绕了过去。
丁大全把这切都看在眼里,心里微微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太当回事,便向高供奉拱手告辞。经过杨不苟身边时,他看也没看一眼,心道:你这个忠王做不了多久了,到时能不能保住命,还要看荣王肯不肯松下口。
刘妈妈见背后的东主要走,也想抽身。只是刚小心地迈出两步,就被杨不苟伸手拦了下来。
“妈妈莫慌,安安姑娘赎身的事还要落在你身上。”
刘妈妈望着眼前这个少年,心就突突地跳。与丁大全和前老鸨王妈妈不同,她在下等的妓院做了许久,见过的江湖人物海了去,什么样的人她一眼就望得出来。她弯下腰来,眼睛不敢直视对方,可怜兮兮地说道:“爷,老身是新晋的管事,不是大东主,这事老身其实做不得主!”
“做不了主你说一万两赎身银子做什么?”门边一人叫道,正是方才被丁大全家丁押下去的,陈宜生三人中的曾经。
“老娘那是被你等奸滑之人诱导,一时口误说的!”刘妈妈恶狠狠看向曾经叫道。
“这种事也能随便用口误来推搪?”杨不苟生气的喝斥道。
见到杨不苟两眼瞪了过来,刘妈妈身体就是一颤,她垂下头低声说道:“爷,老身确实做不得主。爷要是不满意,便将老身打杀了,老身也是这句话。”说到后面两句,她的声音几不可闻。
杨不苟冷哼一声,轻声说道:“王妈妈房中可是有不少卖身契约,要不,你我夜半一见?”
刘妈妈听了这话,身子抖动了几下,颤声说道:“老身这就叫人拿来!”说罢就冲楼外嘶声喊叫着娇娘。
不一会,安字楼便出现了轻微的颤动。随着咚咚的响声越来越近,一个大肉球出现在门边。那肉球将曾经和陈宜生三人挤到一边,娇喘着问道:“妈妈,有何事要娇娘效劳?”
刘妈妈畏缩地望了杨不苟一眼,吩咐道:“去把唐姑娘的卖身契约取来。”
那娇娘愣了一下,正要回转身。杨不苟这时望了望唐安安身边的小荷一眼,说道:“且慢,小荷姑娘的卖身契约也一起取来,所差银两妈妈且报个数。”
那娇娘望向刘妈妈。她眼里的意思是不许,一个都不许。没有丁侍御史发话,她一个都不想放。
刘妈妈此时哪里敢多说一句,只是哀求地望着娇娘,重重点了头。
娇娘又望了杨不苟一眼,想起方才在楼下,丁府十几个家丁瞬间倒在地上哀嚎的情景,就不再犹豫,如飞似的奔向后院。
小荷这时眼睛一下潮湿起来,若不是有许多人在,她都要哭着给杨不苟跪下来。
拿到契约的那一刻,唐安安和小荷相拥在一起。旁人不知道这份契约的分量,她们怎么能不清楚,这便是压在她们身上的一座大山,让她们时常有不见天日的感觉——
陈宜生拉了拉曾经和陈示二人的衣袖,三人悄然转身离去。
他们心中欣喜和失落掺杂:熙春楼自此以后,不会再有那个清冷且骄傲的安安了,这样的熙春楼还是熙春楼吗?他们这些埋头在故纸堆里孤寂的士子,以后又上哪里打发这漫漫长夜——
杨不苟静静地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个女子,一丝温情涌了上来。
十数日前,安安姑娘她表面清冷,给人一付拒人千里,凌然而不可侵犯的样子;而现在他发现:原来她很可怜,便似樊笼中的金丝雀一般;不说与普通人家的女子比,便是烟花巷中的妇人们,也比她过得自在!
那个小荷,一付凶巴巴的样子,其实也是用凶悍来装门面的。
过了好一会,两个女人终于平静了下来。
唐安安向杨不苟投来感激的目光,轻声说道:“多谢公子!”
“不用谢我,当初我困在安字楼,你们没有把一个字透露给官府,是我应该谢你们!”杨不苟真诚的说道。
“可是我有私心——”唐安安一双明亮的眼睛看了过来。
“什么私心?”杨不苟疑惑的问道。
唐安安眼睛里露出一丝失意,她黯然说道:“因为我想让忠王殿下在安字楼多留几天。”
杨不苟默然,他从唐安安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以前的影子;那时,他脑子里都是他的安姨。
“公子不会怪我这点私心吧?”唐安安一双妙目在他脸上划过,两只手修长的手指绞在一起,蹙起眉来,不安地望向地面。仿佛那里有个扎眼的东西,等着她去捡起,以免伤到自己的脚。
杨不苟愣了一下,才温和地说道:“我不怪你,殿下他不在吗?”
“他走了,趁我下楼去找小荷说话时偷偷走了,只给我留下一封信。”说完,唐安安带着淡淡的忧怨望向窗外。
她喜欢李言。一开始是因为他的身份,可十数日相处下来,他在她的心里扎下了根。他洒脱不羁,似乎看透了世情;金钱和权势在他的眼里,仿若便是浮云。
他在信中说:我厌倦争斗,我只想做个普通人。这些话让她明白,自己对权势的执著,逼走了他。从看到信开始她就伤心的要疯了,她恨自己为什么一定要逼着他回王府争权,逼着他做不喜欢的事情!她急着赎身,就是为了去找到他,与他相依相伴,即使是过贫穷的日子也甘心。
此时的她:神态如生长在繁杂丛棘中的素色小花,清雅不俗;
她淡淡的忧怨似乎无语地表述着,对纷扰世俗的倦意。
她似乎在诉说:
别打搅我,
让我安安静静地呆在凡尘,
看着风至、雨落、霜降、雪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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