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清宝庆三年末被册封做了皇后,时至今日,在这个位置上已做了快二十八年。
年过四十五岁的她,风华依旧;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天庭饱满,更显端庄。
人人都以为皇家尊贵,有享不尽的荣华。只有身处此中,才晓得一路行过来,无处不是陷阱,无时不是危机暗伏。
她与贾贵妃暗斗了十九年。贾贵妃现在已做古八年了,她依然端坐在后宫之主的位置上。现在官家宠着阎贵妃,那又如何,当年贾贵妃受宠的程度还超过了阎贵妃。
盛极而衰,世间万物莫不如此。“阎马丁董”不过一时得意罢了。
谢道清没有把那结党的四人做为重要对手,反倒是游离于朝局之外的荣王让她感到棘手。
这个二哥的野心不小,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皇位,一心要把他儿子李信推上来取代李言。李言是她的养子,也是她未来养老的依仗,她怎么能容忍二哥这等行径!
她近半年来一直在布局,想促使官家尽快确立太子,奈何官家总是装聋作哑,迟迟不立太子。内中的原因她猜得到,官家对李言的身份有怀疑了。
董妃入宫不足十月便产下了一对双胞胎,尽管皇家一再对外宣扬是早产,但官家和她以及当时的贾贵妃,心中是有数的。官家把她扯上一起单独审过董妃,董妃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两眼空洞的坐在那里。
谢道清望着董妃的表情就明白了,董妃的眼里根本就没有官家!那么这俩个孩子的来路就值得怀疑了。
只是官家不肯信,心里犹存着些侥幸,要她旁敲侧击去董槐府上套话。董府一家人都是人精,哪里肯承认自家女儿入宫前,有什么不洁之事。后来,就发生了仁元殿大火的事情。
董妃已经去了,她不肯离手的另一个孩子也不见了踪影。十六年前的事就此渐渐被人淡忘。然而最近风声渐起,有关李言身世来历的流言,开始在暗中传播。
谢道清知道背后的推手是荣王,董宋臣和阎贵妃也参与其中,这几个人她都不担心,她担心的是谁授意他们这样做。
官家啊官家,无论如何,养了快十八年的孩子,总比你那个侄子要亲些吧。血统,那不过是个名目而已。谢道清心中想。
于是她叫来掌事刘姑姑,要她安排仪仗,她要去小孤山的资善堂看看。
资善堂在小孤山行宫门内,杨不苟此时在高要的引领下,走过苏堤,踏上了小孤山。
进入资善堂内,里面已经有二男二女分做两伙坐着。
高要抢在前面对一个微胖的少年行了一礼,“小的给荣王世子殿下请安。”礼毕又对一瘦弱的青年躬**来,“姚侯爷今日也来听叶说书讲课?”
那姚侯爷淡淡一笑,答道:“叶说书学识渊博,听他的课,于国是、经营家业均多有补益。高黄门今日把忠王殿下也请来了?”
高要堆着笑脸说道:“殿下也是觉得叶说书讲得道理精深,所以特意要听这篇‘洪范’,也好以后为官家分忧。”说到分忧二字,他的眼睛特意瞟了李信一眼。
“听说大哥最近痴迷那熙春楼的头牌唐安安,如今也有功夫来听叶说书的课?倒是稀奇事儿。”那李信明明转头望了杨不苟一眼,这时却故做不知,依然口出讥讽之言。
杨不苟这时也明了了这两人的身份。李信不用说了,那个姚侯爷便是官家的姐姐——长公主李氏的亲儿子姚风了。
杨不苟早就听高要讲过这个李信,知道他与李言是个对头,而姚风不偏不倚,只是个老好人。他对这二人没有一丝兴趣,也不想给李言惹些是非,便在二人身后坐了下来。
“大哥,坐在两个呆瓜后面做什么,小妹好几日没见着大哥了,过来与我和姚姐姐一起。”右边两个少女中的一个叫道。这少女十二三岁的样子,生得极美,若是再过个几年,比起唐安安来也差不了多少。
杨不苟知道这是瑞国公主,她的生母是贾贵妃,贾贵妃死后便由阎贵妃照顾她。听高要说过,皇帝对瑞国公主非常宠爱,而这瑞国公主平日则最喜欢缠着李言。
杨不苟在烟花巷中长大,平日里接触的不是闲汉泼皮和军汉,便是些妇人;巷中少女也不是没有,只是这些少女都很羞涩,家里管得也严,很少在外露面。那瑞国公主要他过去坐,他是万般不肯的。说不上是男女有别,主要是他不习惯身边坐着香喷喷的少女。
见杨不苟摇头表示不想过去,那少女嘴一瘪,两行清泪落了下来,哽咽道:“大哥不喜欢我了,大哥不要跟我玩了!”
高要慌乱将眼睛望向杨不苟,满脸都是恳求之色。
杨不苟无奈,只好起身走向瑞国公主,他心想:只当是还李言一心相助的情份吧。
便在这时一声惨叫响起。堂内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原来是李信不知何时离席,此刻正揪着高要的发髻,不断踢打着他的小腿。
“你这狗奴才,便真当自己是个人了;也不知哪里来的野货,便敢混在皇室宗亲里面来。人模狗样的东西,早晚让你变成死狗!”他边踢打着高要,一双眼睛还阴毒地望着杨不苟。
杨不苟的血一下沸腾起来,心道:这厮明摆着是指桑骂槐。
高要是李言的书童,李言好歹也是皇子,他一个荣王世子,哪来的胆子敢挑衅忠王的权威?莫不是他知道我这忠王是假的?不管是真是假,这高要是李言的伴当,自己现在是李言的替身,无论如何也不能任由他这样欺辱高要。
杨不苟想到这里,顾不得身处何地了,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擒住了李信的手腕。
他略一用力,李信就觉得腕骨要碎裂了一样,不由自主的嚎叫起来。
吃疼的李信松开了扯着高要发髻的手,整个人矮了下来。
高要脱了身,忙伏地抱住杨不苟的腿,哀声求道:“殿下,小的不过一个奴才,进到宫里便是让爷随意打的。只要世子高兴了,就是活活打杀了小的,那也是小的福分。”
杨不苟恼道:“你也是个人,也一样是爹妈生养。做了奴仆也不是你的错,是你生错了人家而已。你又哪里比他差了,是品行差还是学识差?他吃穿用度都要靠天下的百姓和奴仆,自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又有什么资格来打骂你!”
杨不苟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了,堂内的众人都吃惊地张大了嘴。在他们的认知和潜意识里,这贵贱都是上天注定,主子打骂奴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杨不苟可以阻止李信的行为,因为高要是他的人,但话却不能这样说,这有违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也有违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的儒家教义。
只是杨不苟却没有这个觉悟。他生长于民间,从来没有系统接受过儒家教育;更何况与师父在一起时,师父灌输给他的都是人人平等的观念。师父说:历史是人民创造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杨不苟的话,让正在耳房内注视着他的人微微蹙起了眉毛。这孩子,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这要是传扬出去,可怎么得了,会天下大乱的。她暗暗自语。只是这孩子对高要的维护,让她很满意;一个为自己奴仆肯泼出去脸的人,对养了他十几年的人,绝对会知道感恩,自己帮他,也不冤啊——。
一个正行到资善堂门口的人,听到杨不苟的话也顿了一下脚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脑海中瞬间闪过自秦汉以来的历史,所谓天命,有时也让他感到困惑,只是圣人的话,谁又敢去质疑!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