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涛秘境海域中的正道众人放弃担心李万白,眼下该担心的是整个珞珈界。
天上威势持续增强的“群星荟萃图”早已超出众人的想象,集合魔界与魔道大部分高手的力量,并疯狂吸收虚空中的星辰之力,它全力以赴的一次轰击必将天崩地裂,远超“老君法旨”或“大帝之怒”!
珞珈,珞珈!
布吉岛上,女娲石像的双眼是简单的两笔弯弯的月牙,此时突然流下两滴泪水,其中一滴随风飘落在她的兰花指尖。
一滴泪水晶莹剔透,无尽哀思蕴藏其中,苏谪只看一眼就目眩神迷,不由自主地施展出“相思竹海”。那颗泪珠“叮咚”一声落入弱水,苏谪的心剧烈颤动犹如痉挛,温柔的耳语一字一句却如汹涌的潮水,刹那间将他吞噬了。
墨雨桐见苏谪跌坐在弱水上,她皱眉站在旁边来回把玩墨血玫瑰刺,把李鸢放吓得不敢上前来询问半句。
相去甚远,女娲石像救不了听涛秘境。但是女娲娘娘为珞珈界流泪的同时,在听涛秘境深处,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中一截枯木仿佛大限已至,一端突然裂开,不起眼的一声小小的炸响,枯木一个前冲。片刻后,那截枯木宛若离弦之箭漂出漩涡,直向南方的“黄粱秘境”奔去。
“群星荟萃图”形成的冰冷的太阳膨胀如大帝华盖,海皇兽角的吼声都被它无声的凝视压了下去。这时海上的那截枯木前端神奇般地钻出一个嫩芽,眨眼的功夫便抽出一片绿叶,再一眨眼,两片绿叶,又一眨眼,第三片绿叶也探出头来。
叶子纤长,似柳非柳,似竹非竹。三片叶子长成后,嫩绿的梢头在风中垂下,芽尖涨大,再一阵风吹过,随风摇曳的嫩芽已长成寸许大小的铃铛模样。第一道清脆悦耳的铃声顺着长长的秋风,于瞬息之间传遍整个海域。
太微弱,以致于绝大部分人听不见。
然而绿色木铃声声不歇,由弱而强,顶住“群星荟萃图”的巨大压迫,硬是响在所有珞珈人的耳畔。
铃声中飘来温和的叹惋,白凝霜立刻想到一个秋天的日暮,站在海边的一位夫子不忍回头,只对面前的茫茫汪洋轻声发问。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孰与?”
噫,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噫,苍茫人海,谁与偕行!
白凝霜心里有一个答案,可心中的蛊虫剥夺了她回答的权利。那位夫子没听到回音,长叹一声,脚踏一截生机盎然的神木,慢慢消失在海天尽头。
枯木上的三片叶子极有韵律地舞动,“三”是个很美妙的数字,是日月星,是天地人,是风雅颂,是三月不知肉味。
是绿色木铃尽善尽美的铃声,是那上古的人族至圣得道时的训诫,是儒是道,亦是般若。
同样的铃声应在不同人的心中,则是不同的乐章。
包括魔道在内,所有珞珈人齐齐自语,说出万千不同的心声。这声音万千和合,在虚空中流转攀缘,你来我往,婴儿啼哭吵醒垂暮老者,杀人放火惊动捣衣妇人,骑竹马的拦住远嫁的新娘,鬓已星星的含泪买给小女孩冰糖葫芦……风尘仆仆的凡人,念念修道的高士,乃至大帝圣皇,或佝偻乞丐,新新不住,即因即果。似在青天上注目尘世,如坐樊笼中冷眼软红,又像劈柴挑水吃喝拉撒****皆然,都不过是匆匆一世。
足矣!
站在神木上的夫子如是说。
自那以后,他舍木登岸召集门人,有教无类,曰仁曰礼,弟子中出了至圣八位,亚圣七十二,贤者万万千!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万古过去了,长夜又将到来,在这暮色时分,只有至圣孔子留下的一截枯木,载着一只绿色木铃冲向珞珈人。
“群星荟萃图”对铃声的挑衅忍无可忍,虽说还差一分才能圆满,但它不管,连魔界高手也弄不明白。只见清冷的太阳轰出一道万里粗的光柱,虚空被碾碎,沿途没有一丝声音,但整个鉴海,甚至全珞珈界都为之颤抖!
那截枯木漂到“黄粱秘境”十万里外,眼看“群星荟萃图”攻势已发,枯木不得不随机应变。三片叶子顷刻间化为飞灰,点点绿色尘土围绕木铃,如烟如雾,比红尘少了几分喧闹,多了几分潇洒与自由。
木铃声得了助力,霎时清亮起来,带着听涛秘境中珞珈人的万千心声,半空中朦朦胧胧浮现出一只巨大的绿色铃铛,里面句句发自肺腑,乃是至圣的遗言与珞珈人的呐喊。
儒门“周”亚圣在“梁子秘境”中扑通一声跪倒,涕泗横流道:“嗟嗟夫子,今也则亡。圣训遗音,一何琅琅。”
他旁边的儒门高手正待发问,“周”亚圣忽又仰天狂笑,叫道:“至圣木铎,是至圣木铎!终于出世了,终于出世了!”
这下儒门众人总算醒悟过来,一下子瞠目结舌,随即热血沸腾,纷纷又哭又笑。
至圣木铎?
至圣孔子死后,留下的法宝中最强的当属六经原稿与“万丈红尘”,但有一样法宝他在世时从没动用过,因为那是他死后上天才封给他的。
正所谓“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这是上苍对至圣孔子的认可。夫子仙逝之时,苍天开口为之哀悼,即“嗟嗟夫子,今也则亡。圣训遗音,一何琅琅”。
至圣孔子的大道心声遂结成一只绿色木铎,上天赋予“至圣木铎”儒门正统地位,凡有人持之以发号施令,则儒门必许之以驱驰。
后来至圣木铎与风樱大帝等人联手打败魔界夺回珞珈,它化作流光飞去,数十万年间从未露面,没想到是在鉴海陪伴当初至圣孔子所乘的那根神木。
如今神木已成枯木,至圣木铎好像也老了。半空中的铃铛虚影吸收正魔两道珞珈人的心声,对它来说杯水车薪,哪能发挥出它的全盛威力。
但就算老了,它也是至圣木铎,是至圣级别的法宝,并且是本体!
从种种遗迹都能看出,至圣、天君和佛祖的修为深不可测,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能以一己之力建立浩瀚国度,率领各大帝国征战星空中的强大异族。至圣法宝向来可遇不可求,若没到至圣境界,得了也无力完全催动。
至圣木铎现身空中,亲自对抗“群星荟萃图”的至强一击。谁输谁赢都不奇怪。
大部分人还不认得至圣木铎,只觉得它好厉害的样子,但“群星荟萃图”气焰熏天,一只美丽的绿色木铃能挡得住么?
唉,太久啦!距离珞珈界上一个至圣辈出的黄金时代太久了!
久到绝大部分珞珈人不知道以前的珞珈界有多厉害,以前的人族有多厉害。哪像如今,妖兽来欺,魔界来欺,人族内部互相倾轧,一日不停。怎不叫人唏嘘!
星光汇成的万里粗的光柱笔直轰下,至圣木铎挡在它的必经之路,木铎周围的绿色尘土被一击轰散,淡绿色的尘土波浪般弥漫到十万里方圆。每一粒尘土都在木铃声的感染下忘情舞蹈,一颗颗尘土恍若一个个卑微活着的人,在万古长夜中卑微地自娱自乐,想要以尘土之姿洗刷罪恶的诅咒,以不自量力的诗意拨开心头沉重的镣铐,朝那无垠的星空、无限的永恒大道投去羡慕的一瞥。
只为这惊鸿一瞥,要花光所有运气!
也正是为这惊鸿一瞥,世上方有盘古大帝,方有女娲娘娘,方有至圣孔子,方有道德天君,方有大日如来,方有青莲剑仙,方有珞樱大帝!
下一个,是谁?!
电闪雷鸣,仍在舞蹈中的绿色尘土成片湮灭,滔滔星光涌入至圣木铎的领地,木铃声指挥的尘土扛不住星河的倒灌,海上的珞珈人又太少,难以再助至圣木铎一臂之力。
心声被粗暴打断,铃声被死死掐住,星光巨柱轰到至圣木铎本体上时,仍有八成威力。
叮——
一声绵长的脆响,那只寸许大小的绿色木铎如同瀑布下咬牙坚持的顽石,绿色的萤光只有一点点,却将万里粗的星光巨柱扛在肩上!
叮——叮——叮——
像遥远的尘世中普普通通的放学铃声,一群孩童满面春风地结伴走出校门,立刻被如画春光吸引,扔掉书包快快乐乐玩耍去了。
又像不知名的某个时空,新建的图书馆中轻柔的闭馆音乐,走出来的男男女女路过鉴湖,路过梧桐树,路过小了很多倍的鲲鹏广场,路过亮着橘黄色路灯的樱花大道,路过一个又一个平凡的夜晚。
又像金鱼打鼾,松鼠飞翔,喜鹊划水,瓢虫苦练太极,兔子偷拔曼殊沙华,燕子在荷叶上摇摆着金鸡独立……
又像樱花气鼓鼓地与人海对峙,大雨打湿琉璃瓦亲吻的屋檐,白霜一言不发地拥抱红枫叶,而雪花已经悄悄地离去。一同离去的还有那个草长莺飞的春天,教五门前放风筝的红男绿女。
像好多好多。
就是这一切声音,一切怜取眼前的诗意,一切不甘平凡的追求,一切安于平凡的返朴归真,一切有声与无声,有情与无情,皆在至圣木铎中。
只要人族一天不失去它们,至圣木铎就一天不会灭亡!
白凝霜听见空中的木铃传来一声开裂的脆响,漫天星河虽被挡住,却在空中朝四面八方横流。等绿色木铎耗尽力量被打入虚空裂缝中,滔滔星河距离“黄粱秘境”最近,立即疯狂地涌进来。
埋头赶路的噬髓妖君脸色惨白,我了个大去,九幽魔主你个王八蛋,我带着你跑路,你却骗我们自寻死路!
“快逃!”噬髓妖君大叫,“尽管往秘境里面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