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向空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听见岫红开口让韩杨放了我,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我见状自然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想,心中还在惊疑不定,便听他对韩杨道:“你若是放了他,便失去了最大的倚恃,非但你自己要重回死牢,岫红也必然丢失最后一线生机。你可要想好了,人,放还是不放?”
“你……你疯了!”他这话刚落地,季明媚和卜鹰便都傻眼看着他,眼中全是不敢置信的神色。因为卜向空这话压根就是在威胁韩杨不要放我,岫红也愕然看着他,迟疑了一下,问道:“你……你跟他有仇?”
若非跟我有仇,又怎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卜向空微微一笑,将手掩在嘴边做低语状,说出的话却又刚好能被我和韩杨听到,“不瞒你说,当初魏家主导六艺会退出时局,我也是反对者之一。如今六艺会重启在即,我又怎能坐视魏家的人再度引领六艺会?”
他说得如此直言不讳,反倒让我有些不太相信,季明媚和卜鹰也都疑惑地注视着他。卜向空对打在他身上的眼神浑然不觉,仍是对韩杨道:“放了他,你和岫红都会失去最后的倚恃;但是不放他,我也不会答应你的任何要求。”
韩杨也被他搞糊涂了,“所以,你是在怂恿我杀了他?”
照卜向空的说法,韩杨可不就只剩杀我一个选择了吗。韩杨闻言皱眉,“我并不在乎杀不杀他,不过既然岫红不想我杀人,我们反正都是要死的人,放了他也无不可……”
卜鹰和季明媚闻言全都大喜,卜鹰忙道:“正是,你杀不杀他都不会改变什么结果,无非是手上多沾一条人命而已。既然岫红有心悔过,你何不成全她?”
季明媚也出声附和了他几句,话里话外都在将事情往岫红身上扯,岫红自己也恳声哀求了他几句。韩杨被他们说得神情渐渐松动,眼看就要放下匕首放了我,这时卜向空忽然又出声道:“你考虑清楚了吗,真的要放了他?”
所有人的视线又都集中到了他身上,卜向空不疾不徐地道,“岫红是什么人,你比我们都清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多少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可她为何拼了命也要保护你手上的这个人呢?”
“嗯?”韩杨似乎又觉得他言之有理,被他说得有些顾虑起来。
“你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卜向空仍是不紧不慢地道,“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有个叫岳老二的人喜欢岫红,甚至不惜为她去死,只是岫红似乎有些不大领情,三言两语就真的让他去死了。这样的人,你觉得她会怜惜一条人命?”
韩杨的语调终于有些变了,他沙哑着问岫红:“他说的都是真的?”
岫红对岳老二做的事千真万确,所以她也无从抵赖,顿时有些着急起来,额上竟然渗出了汗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韩杨。韩杨见她这样,自然也知道卜向空所言不虚,手抖了一抖,“你这么袒护魏家的孩子,为什么?”
忏悔赎罪的借口已然不能用,所以岫红将牙咬了一咬,“你若是真心爱我,便不必再追问缘由,放了他便是。你若能答应我,我……我便是真心念你的好。”
“呵!”韩杨失神一笑,“我为了你宁愿上山去当土匪,为了你豁出去了一切,什么都帮你做,你也从来没念过我的好。现在只要我放了这个孩子,你便念我的好?你……你和他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岫红不肯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反复让他放了我,她定然对他铭感五内。韩杨闻言越发起疑,声言若不告诉他真相,他便绝不肯放了我。就这样僵持不下好一阵功夫,这时卜向空忽然又出声道:“她和这孩子之间自然有关系,她不肯告诉你,我来告诉你好了。”
“好,你说。”韩杨瞥了岫红一眼,应声道。
岫红听了卜向空的话,忽然浑身发抖,失声道:“你……你全知道了!?”
“若是说得不对,还请你指正。”卜向空微笑回道。
“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岫红失魂落魄,还在喃喃自语,卜向空却没有理会她,而是径直将椅子又搬近了些,开始述说。
他说,大概在二十余年前,距离省城很远的蕉岭镇有个酒庄,酒庄的庄主膝下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那时节社会正遭遇数千年未有之变动,庄主深谋远虑,准备将家中爱上书屋,以防不能跟上时代变迁,导致家道中落。
然而爱上书屋反感,并不愿去省城入学。这时庄主的幼女自告奋勇,要替代兄爱上书屋。这位酒庄大小姐那时不过年方二八,却已是方圆之内祸乱的根源,因为这位大小姐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
因为过于出众的容貌,远近的少年无论良莠纷纷寻上门来,都想亲近她,三不几时便要闹出一场纠纷来。也因为这位酒庄大小姐的存在,蕉岭镇这时的局势已经比整个国家还要动荡,于是庄主思忖之下,觉得这样下去迟早要闹出乱子来,便也当真答应了她,将她送往了省城去求学。
卜向空说完这段话后便停了下来,观察了一下在场的人脸上的神情。我们自然都能听出,他刚才那番话说的就是岫红的生平。只是不知怎的,他并没有开门见山地说我与岫红的关系,而是选择了从头说起。
既然他要从头说起,我们便也耐下性子听着。卜向空说,当时酒庄里有个女帮佣,本是附近一个土匪窝里的人,她的丈夫不想让儿子继续当土匪,便将他们母子赶出了土匪窝,当时庄主见她可怜便收留了他们。
这个帮佣的儿子后来就在酒庄里当了伙计,他亲眼目睹了大小姐的明艳,沉醉其中不能自拔,虽然只是个伙计,心底却也按捺不住对她的爱意。可惜还没等他壮起胆子向大小姐示爱,她便忽然离开了蕉岭镇,去往了省城求学。
于是他的这一腔爱意便被封存在了蕉岭镇,只能等着来日开枝散叶。而岫红本人到了省城入学之后,也是如鱼得水。省城的花花世界自然远胜蕉岭镇,而即使在省城,她的美艳也像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没有刀鞘容得下。
她用这把刀子横扫了省城,同样斩获颇丰,无数少年公子的爱意死于这把刀下。她好像对谁都不假辞色,可是又好像对谁都笑意盈盈。因为对谁都不假辞色,所以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有机会一亲芳泽;因为对谁都笑意盈盈,所以每个人又都将他人当做了敌人。
那些公子少爷们出身名门大户,可是全都为她如痴如狂。然而玫瑰有刺伊人无心,她享受着整个省城对她的宠爱,却并不将谁放在心上。这不奇怪,就像君权神授一样,上天也赋予了好看的姑娘一种权力,让她们可以放心大胆地收割人间的殷勤。
岫红就这样在花红柳绿里起舞,她慷慨地将舞姿献给了每一个人,却不为任何人停留脚步,直到她遇见了一个人。这个名叫秦简的少年同样出身豪族世家,同样对她一见倾心,也同样地被她一视同仁。
而不同的是,他不但对她一见倾心,还愿意为她倾其所有。
秦简是家中的幼子,上面有两位已然成家立业的兄长。秦老太爷老来得子,自然对他百般宠溺。秦简自小在蜜罐中长大,长大后免不了提笼架鸟追狗撵兔,虽然时常将家中闹得鸡飞狗跳,但毕竟秦家家教在那,品性上倒也不坏,只是有些浑浑噩噩。
等到他第一眼看见岫红,就鬼迷心窍一般径直往刀尖上撞。本来照秦家的家世,秦家三公子配一个女学生,怎么也配得上了,但岫红仍是对他不假辞色。而秦简虽然是一路胡闹着长大,却一向只在家中闹,对外而言,他是温润如玉的秦三爷。
而在这个时候,岫红难以亲近的声名已经传遍省城。她的追求者大多家境良好,也是从小予取予求,难免没什么耐心,多数人见追求无望便纷纷知难而退,到最后只剩下了三五个人还在坚持。
秦简自然也是其中的一个,岫红有时待他亲昵,有时待他疏远,其中全无规律。秦三爷被她拿捏得毫无脾气,甘心身前身后绕着她转,只以为她的忽冷忽热是一种考验,直到有一日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那日岫红对他说,要招待一个从老家来的朋友,请他帮忙在一家酒楼定个酒席。秦简二话不说给她定好了包厢,连帐也结清了,然后才去将包厢号告诉她,请她届时自行带人去了便是。临别前,秦简还问她是否需要自己作陪。
岫红异常坚定地告诉他,届时千万不要出现在哪里,否则便再也不会理睬他。秦简听得有些诧异,他不过是随口一问,不知她为何会这般凝重。岫红可能也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伤人,便忙找补道,是因为这位朋友生性敏感腼腆,不能接触陌生人。
秦简听了也不以为意,等到了岫红宴客的那一日,他本来确实没打算出现在酒楼,然而当天却有一位他的好友过生辰,恰恰也在这家酒楼摆了几桌宴请好友。都是自小一块玩大的同伴,人家既然请了他,他自然也要给人脸面。
于是他便想着,只要他不去岫红所在的那间包厢,即使在同一家酒楼也无甚大碍。当天的酒宴宾主尽欢,他因为多饮了几杯,所以出来如厕,不料却在后院撞上了他的兄长秦大先生。
这家酒楼开在一个院落里,秦大先生当时带着一众手下,神神秘秘地躲藏在角落处,正好被他如厕出来后看见。秦大先生见了幼弟,匆忙间吩咐了他几句,让他若是无事便赶紧离开这里。
秦简自然要问他是何缘故,秦大先生便言语道,他收到消息,奉命来捉拿一个政府的要犯。此人穷凶极恶,必然不会束手就擒,等会儿免不了会有一番打斗,或许会伤到旁人。秦简闻言也没想太多,只以为秦大先生是在公干,便与他道了别准备回自己的包厢。
他一边走还一边想,准备交代朋友们一声,待会儿外面或许会有骚乱,请大家不要出去,以免被误伤。这么想着,还没等他回到包厢,便看见秦大先生带着人,朝着另一间包厢围了过去。
而这间包厢,正是他给岫红定的那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