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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二十四章

    我闻言吃了一惊,原来锦笛并非不能破这个局,而是故意要将我置于死地,从而逼迫古音现身。古音去了日本查探她的底细,此后便再也没有回来,可是锦笛并不知道这事,加上我先前对她说的那番话,让她越发以为古音一直在避着她。

    但其实我说那番话是怀着恶意的,不过是为了出一口恶气罢了。古音的日本之行没有归程,大概便是在查探的过程中被人发现,已经遇害了。说起来也是奇怪,既然此事与锦笛的母族有关,那为何她的母族不将古音的事传讯给她,以至于她到了现在还认为古音仍活着,只是一直在躲着她?

    难道锦笛和她的母族失去联络了?我心中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又觉得不可能,因为即使身在古槐监狱时她也一直都是自由的,可以与任何人联系。那么就是她的母族在刻意隐瞒这个消息?

    我还在疑惑间,锦笛听李宇忽然提起古音,身子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声音却很是从容,“当年我和古音一道送这孩子去文家,他对这孩子抱了极大的期望,希望他长大后能带领六艺会为家国尽力。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照着他的意思做,可是眼下这孩子就要遭受大难,难道他不应该露面吗?”

    李宇歪过头看她,表情很是古怪,“你不会以为,现下的一切事都是卜向空做的吧?”

    “不是吗?”锦笛声音中终于流露出了些许慌张,“那……会是谁?”

    “他跟你说过吗?”李宇再度指了我一下,“他是被一个人引着去见舒旭的,当时他觉得那个人很像吴悠,但是你猜他是谁?”

    他这话自然是在引导锦笛,锦笛也果然哑声问道:“他……他是古音?”

    我听得也呆了一呆,原来那个人竟是古音!可他不是去了日本没有回来么?我这时脑中一片混乱,实在不知道卜向空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锦笛不知古音去日本的事,所以还在追问:“你说这一切不是卜向空做的,那……是古音的主意?”

    李宇反问道:“你说呢?”

    锦笛没有说话,过了相当长的一阵功夫,她才涩声道:“所以,你们的目的一直都不在于这孩子,而是在于我。古音……想将我送进牢里?他……他深恨我策划了那些事……”

    “这由得你自己判断,我没有什么可说的。”李宇答道,忽然又笑了起来,“早知古音会对你有这么大的影响,我们就不用安排那么多事了。”

    这话指的是舒旭和韩杨之死。他说着又有些感慨,对我道,“你说人是不是很奇怪。像她们两个,何等样的大事都做得出来,睥睨多少人的生死,又将多少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可是居然也会感情用事,我简直有些不能理解。你能吗?”

    我也惘然摇头,李宇又对锦笛道,“对了,古音的目的确实是如你所言,也确实深恨你做了那些事,所以只要你没有落网,他便不会现身见你。可是卜向空算计不了你,所以怎么办呢?”

    他说着又来问我,“依你之见,有什么好的办法吗?”他这话并不指望我回答,所以又自顾道,“你没有?我倒是有一个。你看,如果她能证明韩杨不是你杀的,然后再推翻舒旭之死的真相,证明舒旭之死其实和她有关,是不是结局便马上皆大欢喜起来?”

    他说得一本正经,我看他的眼神却像在看失心疯。因为这办法的言下之意,就是说卜向空和古音等人都奈何不了锦笛,所以请锦笛自己想个办法来构陷自己,好让自己锒铛入狱,从而顺利见到古音。

    不但是我,岫红也在对面牢房里听得张大了嘴,锦笛自己也一直沉默着。就在我们以为她会拂袖而去时,她却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都是警察,私自动手杀人的可能性不大,所以韩杨大概也像舒旭一样是自己死的。我要查证韩杨不是他杀的很难,但只要你们愿意,要证明此事却很简单。”

    她竟然真的开始试图还我清白,我正听得发怔,便听锦笛又道,“所以这事其实不用我考虑,我只需要推翻舒旭的死因真相,然后将之与我联系起来,就可以满足你们的心愿。是这样吗?”

    “是这样。”李宇笑道,“韩杨之事本就是多此一举,只要你能证明舒旭的死和你有关,这事你就不用管了。”

    卜向空等人的目的在于锦笛,然而韩杨之死却只能构陷我,而构陷不了锦笛。但韩杨之死是个破不了的死局,若锦笛真要救我,他们便可以以此胁迫锦笛,让她再与舒旭之死扯上关系,届时他们便可证明韩杨之死与我无关。

    这是一种利害关系的交换,本来在卜向空等人的谋划中,事情应该沿着这样的轨迹发展。然而锦笛却出人意料地表示她并不想救我,一下便将他们的原定计划打乱了。好在事情虽然出了纰漏,但锦笛为了见古音一面,竟然愿意将自己送进大牢!

    “仓促间要将真相推翻,我也做不到,且容我先回去想想,等想到了再来告知你们。”锦笛朝李宇点了点头,便弯腰走出了牢房。

    岫红站在对面牢房里看着她,忽然笑出声来,“你一直说我愚蠢,可是你看,他们让你自己去想办法构陷自己,你居然答应了!你居然答应了!”

    她笑得有些直不起腰来,伸出一只手来指着锦笛,“你知道吗,我一直有些怕你,因为你虽然从不发火,却能将人算计到骨子里去。我一直以为在你心里只有‘目的’二字,可是你看,你也会为了谁将自己豁出去!”

    锦笛站在走道里静静看着她,岫红笑了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不管为了谁将自己豁出去,都很不明智。但是,这样活得才像个人。锦笛,我认识你这么多年,只有今日才觉得你是有气息的。”

    “你说这么多,不就是希望我能把他救出去吗?”锦笛的声音还是波澜不惊,“你知道你蠢在哪里吗?不是因为你感情用事,而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达到目的。你以为你在关心他?不,你是在给他制造阻力。因为你越关心他,他日后受到的非议就越多。你如果真是为他好,就应该对他漠不关心,甚至对他下狠手才对。”

    岫红被她说得脸色一下僵住了,我能看到她脸上露出的懊悔之色。我虽然听得有些不以为意,却也不得不承认锦笛所言有理,从岫红的立场出发,若她真的是为我好,就绝不该是先前的那种表现。

    “所以你刚才是在笑我吗?”锦笛继续对岫红道,“觉得我跟你一样愚蠢?你错了,从头到尾蠢的都只有你一个人。因为我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通过何种方式去得到。我清楚地知道我想见到古音,而这样的选择可以让我见到他。我达到目的了吗?会达到的。而你呢?你所做的一切,都在将自己的预期结果越推越远。你说,谁愚蠢?”

    岫红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连李宇听了这话都讶然地看着她,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而我有时候听锦笛说话,也会情不自禁产生一种错觉——其实不是她不想用别的语调说话,而是她根本不会。

    像她刚才的那番话,堪称是用最理智的方式说最荒诞的事,语调却平缓得像在说今日的天气。我这一路上走来见过不少的怪人怪事,但眼前这个温和内敛的女子,却算得上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古怪的人,古怪到让人不知该如何评价。

    锦笛说完那番话后便不再理睬岫红,径直从走道上离去了。李宇看了我这边一眼,又看了岫红那边一眼,随即便快步跟上了锦笛。他和锦笛都离去后,只剩下我和岫红四目相交,顿时各自都有些尴尬。

    岫红听了锦笛刚才的那番话,大约是想待我冷漠一些,不过可能又觉得为时已晚,所以脸上显得颇为纠结,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既然锦笛将自己豁了出去,你便不会有事了,安心吧。”

    我也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便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径直走回了草垫前坐下。因为无事可做,我便拿起地上的午膳强迫自己吃了几口,然后便又在那发起了呆。不知过了多久,我还在恍惚中,牢房的栅栏又被人用警棍敲响了,竟是晚膳时间又到了。

    我站起身走到栅栏前,那送膳的警察将晚膳递给我,我正要伸手接过,他又忽然将手一缩,让我拿了个空。这是故意挑衅的举动,所以我一怔,正要说话,便听他压低了声音轻咳了一声,说道:“不吃别浪费了,我替你吃吧。”

    这声音听上去竟是如此熟悉,我定睛一看,差点叫出声来,因为这人赫然竟是卜鹰!只是他刻意压低了帽檐,所以我一时竟没有认出他来。卜鹰见我神情激动,急忙朝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也忙将涌到嘴边的话又吞回了肚里,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眼里满是质问之意。卜鹰对我苦笑了两声,低声道:“这一切都与我和季明媚无关,我们事前也并不知道我父亲要做什么。”

    他这话一说出来,萦绕在我心的头阴霾顿时便烟消云散了。因为在这整件事中,最让我难受的不是被卜向空算计,也不是岫红对我莫名其妙的亲近,而是觉得自己遭受了卜鹰和季明媚的背叛。

    现在卜鹰告诉我他们并未背叛我,立时便让我如释重负,心情也一下开朗了起来。卜鹰见我信了他的话,也难得严肃起来,又轻声道:“我是偷溜进来的,季明媚进不来。她让我告诉你,她站在你这边。”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是。”

    我忍不住眼眶一热,差点没忍住掉下泪来。卜鹰严肃地道:“你哭吧,我不会告诉季明媚的,就当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我差点飞起一脚当做给他的小礼物,没好气地道:“既然你父亲什么都瞒着你,你又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卜鹰踌躇了一下,应道:“是锦笛告诉我的。”

    我听得一愣,“锦笛?你竟然会相信她的话?”

    “她很坦诚,将所有的事都直言不讳地都告诉了我们,包括我父亲想通过构陷你,从而达到制裁她的目的。”

    “那你还自作主张进来,就不怕坏你父亲的大事?”

    卜鹰静静地站在那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才答道:“我觉得,不管什么样的目的都不应该通过背叛来达到。我不赞成我父亲的做法,无论他对你有没有恶意。”

    这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我闻言顿时肃然起敬,从栅栏中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赞同。谁知我的手刚触碰到卜鹰的手背,他便触电般将手缩了回去,讷讷了半晌,惊恐地道:“客官,请自重!”

    我一时愕然,慢慢将手缩回来后又思索了很久,觉得既然朝他伸手他不喜欢,那么以后还是尽量朝他伸脚好了。我心里想着,嘴上问他:“那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办?”

    “要证明韩杨的死因与你无关,对你和锦笛而言很困难。此事与舒旭之死不同,不会有直接证据证明你不是凶手,因为你在动机和时间上都完美契合了凶手,所以警察的说法就显得很重要。”

    卜鹰说道,他会先去查验韩杨的尸首,确定一下他的死因。虽然不会有直接证据证明我不是凶手,但同样的,也不会有直接证据证明我就是凶手。所以这个时候如果配合韩杨的真正死因,再加上有一个警察为我说话,我有很大的机会洗清嫌疑。

    他说完后便将晚膳交给我,然后匆匆离去了。岫红在对面也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在卜鹰走后幽幽地说了一句,“真是个好孩子。”然后又道,“锦笛说她不想破这个局,但是你看,这个局已经破了——我们谁也算计不过锦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