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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岳老二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怎么?”

    “那个,秦三爷不在了,三太太日常的花用还够吗?”卜鹰搓着手道。

    “怎么着,你还想接济她呐?”岳老二哼道。

    “那哪敢,我想让她接济我。”卜鹰脸上笑嘻嘻的,“秦家是百年的豪族,随便拿个什么物件出去都能换钱。我就是想问问,三太太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拿去换钱的,我有门路,到时候给我抽点就行。当然当然,只要事情做得成,你的那份也短不了。”

    大户人家若是没有分家,没有实权的支房便只能靠月钱过活,每个月多少都有定例,每一项的开支都需要精打细算。所以秦月生年少时攒了许久的月钱,还是买不起一个金簪。但是大户人家规矩又多,又要维持颜面,许多不得势的支房往往要变卖家中物件,才能勉力支撑。

    秦三爷既然不在了,三太太一个妇孺想必也不会在家中掌权,所以卜鹰有此一问。岳老二听了居然也真有些动心,迟疑了半晌才问道:“你真有门路?”

    “嗨,你要不信我,到时候跟我一块去得了。”卜鹰亲热地上前挽着岳老二,将他那提猪头肉也接了过来,顺手递给了我,然后挽着岳老二往外走,“这事咱们见了三太太再详细地说,你从后门带我进去,悄悄地别弄出什么声来,别惊动了别人。”说着又回过头来交代我们,“你们去方才那处茶馆等我,我稍后事情谈妥了便去找你们。”

    我们目送着卜鹰和岳老二一道亲热地离去,全都目瞪口呆,因为卜鹰方才那热情的风采活像一只黄鼠狼。阮郎是个好孩子,所以咽了口口水,小声对我道:“我……我有点担心岳老二。”

    “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季明媚嘻嘻笑着走到他身边,“他先前说我长得像凶案现场的时候,你为什么笑呢?是因为我长得可笑么?”

    阮郎浑身毛骨悚然,吃吃地道:“我……我……”

    季明媚哈哈大笑,嗔怪地轻拍了他一下,嘴里哼道:“讨厌!”

    阮郎愣愣地看着她,一时不敢轻举妄动。我知道季明媚在逗他玩,也哈哈大笑,走过来拉了拉他,然后我们三人又回转刚才的那间茶馆去了。茶博士见我们拎着一提猪头肉上茶馆,不由张大了嘴,怔怔地望着我们,一时难以决断是他疯了还是我们疯了。

    季明媚冲他友好地笑了笑,将猪头肉从我手上接过塞到他手里,腻声道:“劳你帮我们切一切,好么?”

    她说话间还眨巴着眼睛,那茶博士卖了半辈子茶汤,还没喝过**汤,所以一时间迷迷糊糊的竟然答应了,接过猪头肉就往后厨去了,过了一会儿便将猪头肉切了两大碟过来。好在茶馆里还兼卖一些自酿酒和下酒菜,我们这桌才没有显得太过突兀。

    我们在茶馆里消磨着时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也不知道卜鹰那边求证得怎么样了,不过心里倒是并不如何担忧。毕竟秦家知道卜鹰是警察,就算发现了他偷入秦家,也不过是各自尴尬一些,反正卜鹰皮厚,不会放在心上。

    可谁知我们在茶馆里等着,一坐便是几个时辰,卜鹰竟然一去不返了。此时天光已被夜色驱赶,偏偏这时我们又想起了一件事——秦家虽然不会对卜鹰如何,但卜鹰去找的却是三太太,而许多人都证实了三太太有一口可怖的獠牙……

    我想到此处忍不住心头打了个突,再也坐不住,和季明媚、阮郎一道奔下了茶馆,然后往先前去过的那个小巷去了。卜鹰既然要和岳老二一道走后门,想必就是从此处进去的。等我们来到空荡荡的后门处时,不禁又是一愣。

    原本那辆停在此处早已生灰的推车,竟然不见了。

    而秦家偏院的后门却是虚掩着的,门与门框之间留了一条很明显的缝隙,所以我们一眼就能看见。这时夜色已然又浓了三分,夜空中开始有星星在挤眉弄眼,四下里却悄无人声。夜雾开始弥漫,小巷里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我们却都出了一身冷汗。

    门既然是虚掩着的,那卜鹰自然是从这里进去了。可是为何他进去了如此之久,还是没有从里面出来。我和季明媚互看一眼,都有些踌躇。卜鹰行为出格,所以随便就闯到人家里去了,可我们不是警察,就算是也不能随意擅闯私宅。

    眼下卜鹰讯息全无,我们自然不能丢下他不管,可是要想找他就必须进秦家。我咬了咬牙,对季明媚和阮郎道:“我进去瞧瞧,你们就别进了,在这等着我。”

    “我跟你一块进去。”季明媚应道。

    “不用了,万一我也陷足在里面,还得有人去搬救兵救我们。”我好言对她说,可是季明媚只是不听,坚持要跟我在一起,又说阮郎可以留在门外,万一有事让他去找人来。

    “他在省城人生地不熟,能找什么人来?”我还想再劝劝她,就在这时,巷子口那边忽然传来一阵汤匙敲击瓷碗的声音。这种声音我们每个人都很熟悉,那些推着车卖热汤热水的小贩就是这样招揽生意。

    巷子里的推车不见了,但是巷子口却传来卖馄饨的招揽声,而这推车是死去的馄饨小贩的。我们三人乍然听见这声音,顿时也顾不上争执了,身上全都起了鸡皮疙瘩,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骇。

    招揽声越来越近了,只是不知怎的雾也越来越浓,所以听声音那推车几乎已经是近在咫尺了,我们却还是看不见那辆车出现。只有那汤匙敲击瓷碗的声音不断从雾中传来,清脆而响亮。

    我们战战兢兢地盯着雾中看,一瞬也不敢瞬。那声音终于近到了我们跟前,推车也渐渐在浓雾中显出了身形。我们正绷紧了背,这时忽然有人严肃地问我们道:“要馄饨吗?现煮现卖,热汤热水,喝一碗透着心暖。”

    在声音没响起之前,我们惊得几乎弓起了背,可是等这声音响起后,我们却又忽然长出了一口气。因为这声音是男子的,而先前死在家中的馄饨小贩却是一个女子。这男子从浓雾中露出身影来,我们顿时便看清了他的脸。

    这是一张中年人四四方方的脸,虽然看着倒也端正,不知为何却显得极为严肃,似乎一言不合就要跟你讨论人生。我看着这张脸出了会神,还没有说话,便听季明媚一声惊呼,指着那人道:“你……你……”

    “姑娘,你要馄饨吗?”那人缓缓问道,神色还是极其凝重。

    “可是你这车上,哪有热汤热水?”阮郎忍不住出声道。我直到这时也才发现,这人推的这辆车就是秦家后门不见了的那辆,车上与我们上次见到它时一样,连灰尘都还在,更别提炉火了。

    “要几碗?加葱花吗?”那人丝毫没有理会阮郎,而是径直从推车下拿出了三个碗,然后就在那里“煮”起了馄饨,先是揭开锅盖,虚抓了一把“馄饨”扔进锅里,然后拿起笊篱在锅里搅动着。

    过了一会儿,他大概是觉得馄饨“熟”透了,便用笊篱将之“捞”了上来,逐次放到了三个碗里,又在调料碗里虚抓了一把“葱花”,分别洒在了三个碗里,然后端起一个碗到季明媚跟前,肃然道:“你的馄饨。”

    季明媚居然也接了过来,只是这碗里空无一物,她看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下嘴,那人还在催她:“你吃啊。”

    “这碗里根本没东西,你让她怎么吃?”阮郎奇道。正说着,那人又端起一个碗放到了他手上,同样肃然地催他:“你也吃。”

    阮郎馄饨没吃着,倒是吃了一惊,瞠目了半晌后才道:“原来这人有些神志不大清楚。”

    季明媚听了这话似乎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我见状笑道:“他们都有份,就我没有吗?”

    “你想吃啊?”那人端起剩下的那一碗“馄饨”递到我手上,同样催促道,“吃吧,快吃吧,等下凉了就没味道了。”

    我扭头看了一眼季明媚,发现她竟然真的开始“吃”起了馄饨,先是用汤匙舀起一颗馄饨放到嘴边吹了吹,然后小口地“咬”了起来,等“吃”完一颗馄饨后,还捧着碗“喝”了一口汤。阮郎看得有趣,也有样学样地“吃”了起来。

    我没办法,只好也和他们一样开吃,幸亏这里四下无人,否则若是被人看见我们几个在这里吃空气,还吃得津津有味,只怕要给疯人院添些麻烦。吃了半晌,咬得我腮帮子都酸了,就在这时,阮郎忽然惊恐地指着秦家,“秦……秦家失火了!”

    我和季明媚都是悚然一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秦家内院果然缓缓地升起了一片烟雾,只是今晚夜雾也大,若非那片烟雾中夹杂着火光,一时还真不易被人看出。

    我一见秦家失火,顿时急道:“卜鹰还在里面,这火会不会与他有关……”话刚出口又愣了一愣,失声叫道,“这火……不会是他放的吧?”

    以卜鹰的性格,很有可能做出这事来,我一着急顿时便想进去找他。这时季明媚却拉住了我,“如果连你都觉得火是他放的,那么秦家人会怎么觉得?”

    我呆了一呆,“秦家人自然更会认为火是他放的。”

    “所以你若是进去,除了会成为他的同犯之外,没有任何用处。”季明媚道,“再者你仔细想想,卜鹰虽然做事跳脱,但是你觉得他会做如此没有分寸的事吗?”

    她说得没错,卜鹰虽然行事不拘一格,实际上却极有分寸,而放火是与杀人相提并论的大罪,卜鹰自己就是警察,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我这时想明白了,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火不是卜鹰放的!那……那会是谁放的?”

    “他身在秦家,你说呢?”季明媚反问道。

    “难道,这火竟会是秦家人自己放的!”我大吃一惊,“可是,他们放火烧自己家做什么?”

    “火虽然是秦家人自己放的,但谁会信呢?”季明媚紧接着又道,“而此时秦家又只有一个外人……”

    “所以他们的目的,是要嫁祸卜鹰。”我颤声道,想到刚才差点冒冒失失地也跟着进了秦家,不由出了一身冷汗。这么一想,刚才那有些神神叨叨的男子竟然帮了我们大忙,若非他请我们喝了三碗根本不存在的馄饨,帮我们拖住了时间,这时我们就是放火事件的当事者,而不是旁观者了。

    现在想来,秦家这扇虚掩着的门,不就是在请君入瓮吗?

    虽说我们都与秦月生的事有些牵连,但我们也只是作为查探的一方,实际上与秦家算得上无冤无仇。可秦家却处心积虑地要陷害我们,想来正是因为我们在查探三夫人的事。秦家为了包庇三太太,才做出了这种种的举动。

    一个如此诡异的女子,为何秦家竟不惜烧毁祖宅,也要将她护在羽翼之下?

    我们对此实在费解,我手上还拿着碗,正要放回推车上去,而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刚才给我们“煮馄饨”的那男子,竟然不见了。

    我们方才只顾着去看秦家那边,竟然无人留意这男子的动向,这时发现他不见了,全都面面相觑,只觉得他的出现和消失都充满了神秘。不过眼下我们也无暇去想他,急忙从后门处离开了。

    等到了大门处时,秦家内部乱哄哄的,许多人都站在街前看这一场大火。好在火势很快便被控制了下来,只烧毁了第三进的一处偏院。警察也很快便来了,秦家有人迎了出来,对着领头的警察说了什么,随之便要带着他们进去。

    我和季明媚都认识那领头的警察叫李宇,就赶上去和他说了几句话,想让他带我们一道进去。那警察与卜鹰相熟,也没有驳我们的面子,只是说道:“秦家人说,火是卜鹰放的。”

    我看了一眼季明媚,心想事情果然如她所料,卜鹰想查证三太太还活着,却反而掉进秦家的陷阱,成了纵火犯。纵火是大罪,秦家以一个偏院的代价来阻止卜鹰,代价不可谓不大,用心也不可谓不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