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住着一个老宅,不显山不露水,可是前前后后共有五进的院子,占地足有数亩。我们将秦太太的事告知秦月生时,他显然也很惊讶,而且异常惊恐。虽然他竭力想掩饰这种惊恐,但还是被我们一眼就看了出来。
“秦太太是在去过书寓后,在何碧生的裁缝铺出事的,秦先生知道何碧生吗?”卜鹰仔细地端详了秦月生之后开口问道。
秦月生收敛了一下情绪,这才答道:“知道,他父亲是我们秦家的厨子。这人生性好赌,曾屡次将家中买菜之资输个精光,只是因为家中吃惯了他做的饭菜,所以一再容忍。后来何碧生没有学他父亲的手艺,反而去裁缝铺中做了学徒,后来就自己开了家铺子。”
他说着瞥了我们一眼,毫不避讳,“你们是以为她与何碧生之间关系密切吧?事实上我们夫妻与他关系都很密切。因为他父亲的缘故,我们全家的衣物基本都是在他店里做的,所以事情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他主动提及此事,我们得知自己猜错了事情的方向,都有些不好意思。秦月生见状温和地一笑,但是没有说什么。卜鹰轻咳一声,又道:“秦太太消失得诡异,秦先生好像心思并不在这上面?”
卜鹰说得没错,秦月生在听到秦太太诡异失踪后,虽然极为惊恐,但却好像只是惊恐于事情本身,而不是在担忧秦太太。我和季明媚闻言也都目不转睛看着他。
秦月生勉强笑了笑,“诸位既然找上门来了,想必对我与拙荆的事也有所耳闻。我们之间如今徒有夫妻之名,只是因为家中老人劝阻,所以一直没有合离。”
“如此这般说来,秦太太的失踪,其实秦先生的嫌疑才最大,是吧?”季明媚冷不丁出声问道。
说实话,我们先前还真没有想到这上面来,现在被季明媚一说,可不是吗?因为秦家老人的阻拦,所以秦月生不能与秦太太合离,而翠萍姑娘也进不了秦家的门。但若是秦太太不在了呢?
只是这样一来的话,何碧生就必须是秦月生的同伙,不然无法解释这一幕。秦月生听季明媚这么说倒是并不生气,只是幽幽叹了口气,“秦家没有动辄让人消失的习惯,诸位既然是警察,大可去查探一下秦家是否有案底。”
他显然是将我和季明媚也当做了警察,我有心解释几句,不过卜鹰不等我接话便道:“秦家在省城风评良好,这毋庸置疑。秦家故旧门生遍布省城,既然如此,警局人力有限,就请秦家自己也找找秦太太的下落。”
秦月生没有立即应声,而是不知想什么想了一会儿。我们见他忽然陷入沉思,正要起身告辞,这时他又忽然问我们道:“你们都不相信何碧生的话,对吗?你们认为并没有这个一个井,而我太太也不是被井里人拉下去,所以才不见的,对吗?”
他还是竭力想表现得波澜不惊,但脸上的神情却还是不知觉出卖了他。我们都有些诧异,他这话与其说是在向我们求证,不如说是在求我们证实他的话,语气中竟然不自觉带了一丝的哀求。
他很害怕!我心中不禁转过了这个念头,不过随即便有些释然,他不像我们一样经历过许多类似的事,发现到最后其实都是人在捣鬼,乍然听见这等诡异的事,有所慌乱也是在所难免。
看他的神情不像是在做伪,既然他这么害怕,那么此事或许真的与他无关。我心中暗道,如果此事与他无关,那么最大的嫌疑岂不是转移到了翠萍身上?秦月生有让秦太太消失的动机,翠萍同样也有,如果事情不是秦月生做的,很可能便是翠萍做的。
不管事情是谁做的,都必须要与何碧生合伙,因为他是除秦太太外唯一的亲历者。而既然这样,那何碧生与此人必然就会有联系,我们只要查一查何碧生是否与翠萍交往密切,再顺藤摸瓜,或许便能找出事情的真相。
虽然之前我曾问过何碧生是否认识翠萍姑娘,被他一口否定了,但是这两个人只要有交集,就不可能完全没有痕迹,我相信以卜鹰的能力,可以找出这些蛛丝马迹。我们从秦家出来后,我便将这个想法告诉了他。
我本以为卜鹰会马上便赶往书寓去找翠萍,谁知他却摇了摇头,带着我们找了个隐蔽处,就在那盯着秦家的老宅。季明媚讶异道:“你要监视秦家?”
“准确地说,是秦月生,我觉得他很快便会从里面出来。”卜鹰答道。
“你是故意去将这事告诉他,然后想看看他会去找谁?”我恍然大悟。
秦月生果然如卜鹰所料,没多久便匆匆从秦家老宅走出,只身一人顺着门前的路走了,不过他并没有走后门,而是堂而皇之地从前门出来,所以我们推测他并非要去做见不得人的事,最大的可能是要去找何碧生。
果不其然,秦月生顺着路一直往裁缝店去了,我们远远地跟在了他后面。其实我们三人一起跟踪他,即使混在人群中也算是显眼,只要他有心回头看一眼便会发现我们。只是秦月生这一路上似乎心事重重,所以一次也没回过头。
到裁缝店的时候门却关着,秦月生在门上敲了半天也无人应答,大概是何碧生经历了秦太太的事后心神不定,所以关了店回家去了。秦月生站在门口想了一会儿,随即便从门口离开,然后穿过了几条巷子,像是要去何碧生的家。
这几条巷子人迹罕至,我们三个再跟下去必然会被发现,所以卜鹰让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去书寓找翠萍,一路继续跟踪何碧生。既然是去找翠萍姑娘,自然是季明媚去比较合适,他本来想让我与季明媚一道去,不过去书寓需要露面,有个警察在会比较好,而跟踪何碧生无需现身,所以他就自己带着季明媚去了,留下我一个人独自跟踪何碧生。
我与卜鹰、季明媚分开后,便独自尾随秦月生而去,跟着他穿过几条小巷后,来到了一处院落前。院落并不大,但也是独门独户,秦月生站在院门处高声叫了几声,里面并没有人应声,似乎何碧生并不在家。
秦月生见无人应答,便在门上伸手一推,门应声而开,他便走进去了。这是私宅,我自然不好跟进去,只好守在门口等着他出来,心中也有些奇怪,既然何碧生并不在家,秦月生进到他家去做什么呢。
过了大概一刻钟,秦月生没有走出来,门口那条路上却走过来一个老头,手里拎着一提用草绳拴着的猪头肉。现下天气有些凉了,肥肉上的油脂都团结起来嘲笑瘦的人,凝成了一坨一坨的白色油状物。
这老头浑身上下没有几两肉,瘦得不折不扣,所以手提猪头肉迎面向我走来,这情景乍一看还以为是大师兄手里提着二师兄,着实有些惨绝人寰。老头走到何家门口时,见门开着不禁一愣,回头就不由分说地抡起手上的二师兄,朝我劈头盖脸打了过来。
我猝不及防被他打个正着,猪头肉上的油脂全挂我脸上了。我自出生以来就从没有这么油头粉面过,心中忍不住一阵一阵地犯恶心,急忙喝道:“你做什么?”
“呦嘿,好小子,踩点踩到何爷府上来了!”老头张牙舞爪地抡着他的猪头肉,倒是不怕到嘴的肉飞了。我一听他这是将我当做了入室偷窃的小贼,忙要向他解释,这时何家院内却忽然有人惊恐地大叫了一声。
声音很短促,似乎发声的人刚叫出口便强行忍住了。老头一愣,随即嘴里便奇道:“大少爷?”
这是秦月生的声音,这老头既然称他为大少爷,想必就是何碧生的父亲,他曾在秦家掌厨数十年。我倒是很少见到如此精瘦的厨子,难怪他能在大户人家掌厨数十年,因为这身板一看就不像会克扣菜钱……即使这事他经常干。
这时他听见秦月生的惊呼,顿时顾不上理会我,一个箭步就蹿入院内去了。何家并没有别的人,秦月生却在里面发出这种声音,我微一踟蹰便也跟了进去。刚一进门便看见秦月生站在院中的井旁,正低着头朝井里望去。
也不知他究竟看到了什么,这时浑身哆嗦,似乎被什么东西吓得不轻。何老头也被他吓得不轻,站在了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举起手道:“大……大少爷,你要……你要做什么?”
秦月生失魂落魄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嘴里喃喃地道:“井里有人……”
井里有人!
我一听这话头皮都炸了,何碧生说他看见吞噬了秦太太的井里有个女人,这女人头上戴着一个银质的凤头钗。我们都以为这是何碧生在撒谎,但是现在秦月生也说井里有人!
“谁?谁投井了?”何老头还搞不清状况,一阵愕然之后便大惊失色,“这不是缺了大德了吗,死哪不好非要死我家井里,这……这……这往后我们还怎么喝这井里的水?”
他说得一阵气愤,正要过去看井里的到底是谁,这时从井里忽然伸出了一只湿漉漉的手来,一把拽住了秦月生的胳膊,将他囫囵地拽到井里去了!
这一下太过突然,我一颗心也像是被井里的那只手拽住了,猛然停顿了几许,顿时喘不过气来,只得用一只手捂住了胸口,何老头更是被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们两个同时被惊吓过度,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
过了不知多久,我胸腔中的心脏这才缓过神来,却仍旧被寒意包裹,开始极其剧烈地跳动起来。我张开嘴大口地喘着气,生怕何老头被这一吓就驾鹤西去了,现场只有我们两个,届时我可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好在老头还挺禁吓,在地上坐了半天后居然问我:“你看见了吗,井里伸上来一只手?”
我抬手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又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然后向他点了点头。老头见我点头,眼里顿时露出一副大惑不解的神色,喃喃地道:“不应该啊,这光天化日的……光天化日的啊……”
我听他这口气,似乎还想跟井里伸上来的那只手讲讲道理。这时老头坐在地上,丝毫没有起来的打算,我一个人也不敢走过去看井里,只好对他道:“你在这里呆着,我……我去报警。”
说着正要走出去,老头一骨碌从地上蹦了起来,先我一步窜到门外去,叉腰道:“你休想让老子一个人呆在里面!”
我看他这一蹿蹿得行云流水,不禁也有些钦佩他腿脚的利索。既然他不肯留在院内,我只好自己留下,让他前去报警。不过我想起井里冷不丁伸上来的那只手,心中也是一阵一阵发毛,也不敢留在院内,就守在了院门口。
直到这时我才有心力回想刚才的那一幕,那只从井里伸出来的手还滴着水,整只手皱巴巴的,不知已经在井里浸泡了多久。最关键的是,其实从井里出来的并不只有一只手,而是还跟上来了半截的脑袋。
这半截脑袋只露出了头顶的部分,看不清脸,但是我却在湿漉漉的头发上看见了一个东西……一支凤头钗,银质的凤头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