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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我将这些事分析给季明媚,同时也是说给林语斌听。林语斌听完后默然不语,却也没有辩驳。我叹了口气,“你兄长这是在替林家给我一个交代,可是,我并不需要这样的交代。他为了那沓纸离家二十载,我觉得这代价已经足够了。”

    “或许他并不只是在给你交代,也是在给自己一个交代。”林语斌情绪又有些低沉起来,“他因为此事离家二十载,林家也因此被逐出六艺会。林家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守护这沓纸,可是纸却在我们手上丢失了。”

    “你们错了。”我认真地对他道,“人永远是比东西重要的,就算没有了这沓纸,难道六艺会就不传承下去了吗?”

    “这话是没错,可是却只有你能说。”林语斌苦笑一声,注视着我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是深明大义,从林家人嘴里说出来便是推卸责任。”

    我闻言默然,他说得倒也没错。“既然事情都弄清了,林先生不请你那位兄长出来吗?”

    “我并不知道他在哪,”林语斌将头转向窗外,脸上神情感伤,“当年为了替我揽责,兄长不惜卸去家主之位,只身离家去追寻真相。算来我们已有二十年未见了,可是他回到东林镇后,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家来见我。”

    “所以你之前并不知道他回来了?”我问他。

    “我是在听说了你们在草堂的经历后,才知道他回来了。”林语斌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他不来找我,其实仍是在替我打算。不然我若得知真正的窃书贼是我那岳丈,又该如何自处呢?”

    所以为了让林语斌免于为难,林语溪便自己将一切都做好了。这样看来,他对这位幼弟倒是真心不差。“对了,你当时会出现在那家茶楼上与袁好问碰个正着,又是什么原因?”

    “是林管事让我去,他说替我和我那……我那红颜知己在那里订了位置。谁知等我去后,却发现我那红颜知己并未去那,反而遇上了袁好问,当时心中还一阵发虚。”

    我颔首道:“想来这也是令兄的主意。他心思缜密叫你去那里露脸,否则你可洗不清在草堂杀人的罪名。”

    “长兄如父,自父母过世后他便待我宽厚,事事为我着想。”林语斌黯然道。

    “可是我还有件事不明白,”我话头一转,“二夫人书肆的那本书是怎么回事?”

    “什么书?”林语斌有些没听明白,我便将原本要买《江淮异人录》,结果买到书后翻开却是《稽神录》的事说给了他听,又将两本书的作者也是翁婿的事说了。

    林语斌听后也惘然摇头,此事如若不是巧合,那制作这本书的人必然知道当年窃书案的真相,才会以此来预示。只是不知为何最后这书却落到了我的手上,难道这也是林语溪的安排?

    若是这样,那二夫人应该也是他的帮手才对,因为这本书当时便是她推荐给我的。我将这想法告诉了林语斌,他也觉得我说得有理,便对我道:“既然她知道这事,那想必也清楚我兄长现下何处。我去问她一问,既然兄长此刻已回到东林镇,总该来见一见你。”

    这事让林语斌去问再合适不过,所以我点了点头,请他有消息时来住店告知我一声,然后又和他说起文岭山崩的事,问他为何船夫会说出他的名字来。林语斌也不知其解,不过答应帮我在家中盘问一下。

    我谢过了他,又婉拒了他的留饭。虽然我们都没有提及林夫人,但是二十年前袁初墨能够潜入草堂,并盗走藏在角兽身上的书匣,最大的可能便是林夫人将他带入的。袁初墨当时只道这书匣藏得如此隐蔽,必然十分珍贵,却不知其中只有一沓白纸。

    这些事与林语斌夫妇有关,就连林语溪察觉了真相都要瞒着林语斌,我们自然不好去提。现在袁初墨死了,林家与袁家搞得剑拔弩张,我们也不好再叨扰林语斌,就让他自己把这些事处理了吧。

    林语斌见我们坚持不肯留下,便将我们送出林家大门,自己则转身去了书肆找二夫人。我们回到住店后,自行在店里叫了些吃食,将肚子打发了过去,随即便回房休憩。我昨夜睡得不大安稳,所以有些困乏了,就想上床小睡一会儿。

    季明媚昨晚睡得好,精神抖擞得能打死一头牛。我见她在房中上蹿下跳,就是不肯坐下来,忙将钱袋交给她,让她自己出门去找牛比武,别对着我发功。季明媚接过钱袋眉开眼笑,连声起腻说我待她真好。

    我听得干笑一声,心想季姑娘身手不凡,可是这房间狭小,万一她发起神功来,我这现成的靶子难免要中上一拳半脚,还是舍财保命为上。我等她走后便躺上了床,还没做好睡的准备,睡意便冷不丁伸出手来,将我囫囵地卷了进去。

    睡意虽然来得仓促,可是这一觉睡得却是脚踏实地。我睁开眼时已是傍晚,刚起来坐在床上打了个开天辟地的哈欠,这时房门便一下被人猛地踹开了。我大梦初醒一时有些发蒙,心想这脚法一看就是条好汉,没想到季明媚出门不过一时半会,这就神功大成了?

    还没等我赞叹出声,这时房外的人已经走了进来,急声对我道:“先生!先生!”

    我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人并不是季明媚,而是林家的管事,此时正面色晦暗,一脸的倒霉相,似乎刚才不是他踹的门而是门踹的他。我见进来的是他,一时也没顾得上理会他踹门的无礼之举,便忙道:“可是林先生叫我去林家?”

    林管事沮丧地道:“我家先生,遇害了!”

    “什么!”我倏然从床上站起,万万没想到林语斌竟猝然遇害了。角兽背后的人是他的兄长林语溪,林语溪事事为他着想,那林语斌又怎会遇害?

    我慌忙穿上鞋子,朝着门口走来,一边问林管事道:“出什么事了,林先生是怎么遇害的?”

    林管事咽了口口水,好像有些不敢置信的模样。我见状急道:“人都死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我家先生,是被邪术害死的!”林管事不说则已,一说便让我听得目瞪口呆,顿时停住了脚步,皱眉道:“你说什么?”

    林管事朝我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我一边走一边说。我与他一道走出房门,林管事告诉我,当时我和季明媚从林家离去后,林语斌便去了书肆找二夫人,他在书肆待了没多久便回了林家,随即便去了自己的书房。

    也不知他都在书房中都做了什么,临近晚膳的时候,家中的帮佣正要去请他用膳,不料竟发现书房中冒出了一阵浓烟,还伴着林语斌的惨叫。那帮佣大骇之下急忙高声呼喊,这时林管事也从印书坊中回来,听闻叫喊声便赶了过去。

    此时书房中已经起火,浓烟阵阵,就像烟雾里藏了什么妖魔鬼怪,正在生撕活吞着林语斌。林管事见火势已起,担忧林语斌的安危,便披了淋水的毯子闯进了书房,将林语斌拖了出来。可是林语斌此刻早已浑身焦黑,被烧得不成人样了。

    林管事大恸之下,连忙去西袁镇找回了林夫人。林夫人听说丈夫被火吞噬,竟然两眼一翻急得昏死了过去,等醒来时便放声大哭,口口声声是袁好问咒死了林语斌。林管事听她说得蹊跷,忙问她为何是袁好问咒死了林语斌。

    林夫人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才将事情说了。原来就在林语斌从袁家离去后不久,袁好问心痛父亲之死,又认定是林语斌害死了袁初墨,竟然当即叫人去扎纸店买了个纸人回来,写上林语斌的名字,就在袁初墨的灵堂上火化了,说是要让林语斌去给袁初墨赔罪。

    当时林夫人也在现场,还与袁好问大吵了一架,指责他不顾是非黑白,竟能想出这种恶毒之法诅咒林语斌。不过袁好问只顾着出气,根本不曾理会她。林夫人气愤难当,给父亲磕了几个头,便要当场离去回林家,声言此后要与袁家断绝往来。

    不想还没等她走出林家,林管事便已经赶来告诉她林语斌遭了火灾的事。再一问林语斌遭火灾的时间,竟然与袁好问火化纸人的时间相差无几。所以这件事看起来,似乎就是因为袁好问火化了林语斌的纸人,所以林语斌才会无故遭受火灾。

    此事看起来当真便如邪术一般,我听后也是背后发凉,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过了半晌,我才问林管事:“当时书房中确凿只有林先生一个人吗?”

    “错不了,书房在偏院,进出只有一个门。门外一直有人在打理花草,只看见先生进去过,直到火灾发生时没有任何旁人出入。”

    这事太耸人听闻了,可是我心中除了惊骇还有不解。林语斌去书肆问二夫人林语溪的下落,正常的话,若是他得知了林语溪的下落,应该去找林语溪才对,怎么从书肆离去后却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难不成二夫人告诉他的是,林语溪就躲在他的书房里?

    我蓦然停下脚步,转身问林管事:“林语溪在哪?”

    林管事闻言顿时脸色一僵,我见状又道:“林先生遇害,或许与他有关,难不成你还要再隐瞒下去?”

    “不会的。大先生绝不会害先生。”林管事急道,“从小他便最疼先生,怎会对他下手。”

    “我没说人是他害的,但是林先生当时去书肆,就是为了打听林语溪的下落,回来后却遭了火灾,所以我想知道此事与他是什么关系。”

    林管事踌躇了一下,道:“大先生并不在林家,而是一直都在我家。”

    他这话是将所有的事都承认了,我闻言却难免有些怪异,“镇长是你的丈人,他死于林语溪和你的合谋之下,你竟让林语溪藏身在你家中?你……你就丝毫不顾及你夫人的感受吗?”

    “她并不知道她父亲的死因真相,”林管事哭丧着脸道,“况且此事并不是我与大先生的合谋,我只是事先和她父亲约了在印书坊相见,却不知道大先生要害他的性命。若是知道,决然不会这么做。”

    原来他只是约了镇长,却没想到林语溪竟然对镇长也动了杀念,等木已成舟时他无计可施,只好配合林语溪再度上演了偷天换日的一幕。我闻言心中倒是好受了一些,古人说亲亲相隐是有道理的,因为这是对人伦的保护。

    亲亲相隐不是说亲人做了恶便该纵容,而是说不该由亲人来导致其受罚。细想想,倘若一个人连至亲都能毫不犹豫地出卖,还能守得住人之底线吗?

    “所以林先生遭受火灾时,林语溪并不在林家,此事与他毫无关系?”

    林管事点头。既然这样,那此事便真的只能是袁好问导致的了。袁初墨和镇长死得诡异,谁想林语斌竟然死得比他们更诡异。前两者的死因系出人为,那么林语斌的死呢?

    我心思急转,嘴里还在问林管事:“怎么林语溪不打算回林家吗,袁老先生和镇长死后,当年的事已经了了,他也不去见林先生?”

    “大先生说,林家是清白之家,他这些年做的却不是清白之事,不能回去玷污林家门楣。所以他并不打算回林家,也不打算去见先生,省得到时各自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