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兽引起了骚乱,却并未有什么出格举动,而是径直朝拿着吃食袋子的那人走去。那人肝胆俱裂,却一时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应对。角兽走到他的跟前,竟然人立起来用爪子扒拉了一下他手中的袋子。
那人这才一哆嗦,手情不自禁便松开了,袋子一下掉落在地。角兽也不看他,而是一低头便叼起袋子,竟然就此走了。林语斌等人等它走了半晌之后才蓦然醒悟,自己这一群人竟然被一只猫打劫了!
那角兽劫了吃食后便走到不知哪去了,镇公所的人三三两两的也都聚了回来。大家这时才信了我和季明媚的话,心中又惊惶,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就一边抹着冷汗一边加快了脚步赶回了东林镇。
他们在镇子口便与林家主仆告了别,本想立刻回镇公所放我们出去,谁知刚到院门口处便听到季明媚那声惊骇大叫。等他们赶到这屋子来时,那角兽却已经离去了,只留下了这袋吃食。
“所以,那角兽出现在你们面前,就只是为了抢夺这袋吃食?”季明媚歪着头道,显得有些困惑,“我怎么觉得,它好像还别有用心?”
可不是别有用心吗,它这举动看似只是劫走了一袋吃食,却顿时便让镇公所的人相信了我们的话。我们冥思苦想都破解不了的僵局,它只一亮相便迎刃而解了。这些事恰恰又说明了角兽认识我,才会替我们解围。
不过这话我没有说出来,因为没法解释为何角兽会认识我,若是贸然说出恐怕又会多生事端,说不定会让人觉得我们与角兽是一伙的。领头那人与我们说了几句话,本想就此放我们出去,不料一眼却瞥见我们手上的血迹,便问道:“先生受伤了?”
这是角兽从屋顶上甩爪时溅到我们脸上的,被我们用手擦拭掉了。我正想告诉他这事,却忽然心中一动,问领头那人道:“角兽劫走你们的吃食时,没有受伤?”
那人摇了摇头,“我们那时都惊惶欲死,哪里还敢与它争斗。”
“那当时你们也未曾有人受伤?”
“没有。我们根本不曾与它动手。”
“那就奇怪了。这些血迹是角兽甩下的,既然它与你们都没有受伤,那么血迹哪来的?”我说着,心中的一个念头在慢慢地升起。
“我们也不知啊。”镇公所的人都惘然摇头。
我看了季明媚一眼,忽然和她一道走出了房间,顺着墙角仔细地找了过去。角兽从屋顶上高来高去,自然不会在地上留下太多足迹,所以我们找得有些费劲。镇公所的人见我们忽然开始溜墙角,差点又将我们抓了起来。
转过两个屋角后,我一眼便看见一丛杂草中藏着一个东西,顿时眼前一亮,轻声道:“找到了!”
“先生在找这个鼠夹?”领头那人瞠目道,随即又有些疑惑,“可是你怎知这里会有个鼠夹?”
“它告诉我的。”我举起手来,向他们示意了一下手上的血迹,“角兽和你们并无打斗,与你们又是前后脚到镇公所的,时间上也不允许它再去什么别的地方,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它是在镇公所受伤的。”
“哦,”领头那人愣了一愣,“那……它不会将这事怪在我们头上吧?”
我一听他想得与我完全不同,顿时咽下了后面要说的话,只是摇了摇头示意不会,然后蹲下身,将那个鼠夹拿在手里仔细观察。鼠夹上掉落了几根木色的猫毛,还有一摊小小的血迹。
我仔细看了一遍后,便将之丢回了杂草丛中。这时我身后那人仍是有些忧心,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我叹了口气,问他:“我们能离去了吗?”
“自然。”那人忙道,“委屈二位多时,还请不要见怪才好。”
我们与他客套了几句,便告辞出来。一出镇公所,季明媚便皱眉道:“角兽不是木质雕刻的吗,怎么竟会流血?”
“问题就在这里,”我笑道,“这说明什么?说明角兽其实是血肉之躯。”
“血肉之躯?”季明媚重复了一下这句话,站住脚看我,脸上有愕然的表情,“你觉得那只猫,并不是活过来的角兽!”
我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已经颇为肯定这个猜想。
“可这世上从未见过木色的猫啊,况且若是寻常的猫,怎会如此通晓人意?”季明媚仍是有些疑虑,不敢置信。
“毛色可以染,但是猫被鼠夹夹住却不会自己挣脱,再聪明的都不会。”我微微一笑,“所以,那只猫在我们房中屋顶上的时候,屋外必定还有一个人。”
“你是说,是这个人将鼠夹打开救出了这只猫;而这只猫如此通晓人意,也是因为被这人驯化的缘故?”
“这并非做不到。市井中能人异士颇多,既然有人能驯蛇,有人能驯猴,那为何不会有人能驯猫?”
季明媚闻言讶然了半晌,“那这人既然替我们解围,想必对我们没有恶意吧。”
“可让我们陷入困境的也是他,”我转身四下张望了一下,“所以他对我们有没有恶意尚未可知。不过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并不是那只猫认识我,而是猫背后的这个人认识我。”
“这人会是谁呢?如果此事无关怪力乱神,那为何我们明明看见的是林家主仆,死时却变成了袁初墨和镇长?”
“我还没想清这其中的关窍,不过我猜此人一定与东林草堂有很深渊源,因为他一直在保护东林草堂的藏书。”我其实心中已经隐隐想起了一个人,却还是不明白这人为何会认识我,便暂时没有对季明媚说出口。
季明媚点点头,对我道:“那我们现在呢?”
“现在?吃饱了当然是要回去睡觉了!”我答道。虽然很多谜题还未揭晓,但却肯定了角兽之事系出人为,不由心情大畅,神情未免也有些意气风发。
季明媚看着我这副模样,忽然笑出声来,“修书哥哥,你这样让我有点害怕呢。”
“啊?”我一怔,“你怕什么?”
“怕你饱暖思淫欲呀,嘻嘻!”季明媚咯咯笑道,走过来挽住了我的胳膊,然后一晃一晃地走起路来。
我轻咳一声,假装镇定地往前走,脸上却忍不住有些发烧,心头小鹿也被人追杀般地乱跳。好在夜色温柔,可以替人遮掩。夜风吹拂到脸上,闻着有股清甜的味道,那是夜色正在发酵,散布着良夜不可辜负的讯息。
我们两个就这样温柔地走进了那良夜。回到住店后我们稍做洗漱,然后季明媚就温柔地对我说:“地上冷,不要着凉了哦。”说着就扔了个枕头给我。
枕头不偏不倚地掉在我脸上,顿时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有些怀疑这不是用来让我睡觉,而是用来捂死我的。季明媚在床上翻了个身,侧卧着对我道:“怎么啦?”
“没什么。”我干笑一声,将枕头从脸上拿下,想到这一路上的自作多情,脸烧得更厉害了,急忙也侧过身去背对着她。本想就此睡去,谁知良夜被我们辜负,一怒之下竟然没收了我的睡眠。
我这一觉睡得翻来覆去,折腾得几只正要外出浪荡的老鼠都不敢露面,纷纷心怀不满地躲在角落里吱吱抗议。我其实比它们还惨,虽然辗转反侧却一声都不敢吭,生怕季明媚再次发声问我。
然而季明媚却睡得安稳,只是发出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我听着这呼吸声只觉心中安定,竟出奇地宁静了下来,没多久也就睡着了。天色将亮时,黑夜将世界拱手相让给了白昼。白昼经过一个轮回后又还过魂来,借一只打鸣的公鸡之口,宣告着自己对世界的主宰权。
我们都在打鸣声中醒来,季明媚这一觉睡得好,容光焕发地从床上起来,伸了个懒腰问我睡得如何。我自然不会告诉她,昨晚跟几只耗子进行了推心置腹的交流,所以耽误了睡觉,便含糊了几句应付过去。
各自起床后,我们在住店前面用了早膳,便打算再去林家。我本以为林语斌遇害了,文岭山崩的事便无人可问,现在既然他无恙,自然是要再找上门去。
到林家的时候,林语斌却并不在家。林管事从门内走出来,告诉我们说他和林夫人都去袁家了,帮衬着处理袁初墨的后事。我踌躇了一下,问林管事:“他没问起袁初墨怎么会出现在东林草堂吗?”
林管事压低了声音道:“有什么好问的,左右不过是夫人将亲家公放入的。如今亲家公人都不在了,先生就是问了,也不过是徒伤夫妻情分。”
我一想也是,再者林语斌在外面养了外室,说起来也是理亏。而林夫人心中也虚,或许夫妻二人便各自不提对方的错处了。我心中想着,却想再去东林草堂看看,只是林氏夫妇都不在家,这话却不大好提。
角兽之事既然无关怪力乱神,那么当时我们看见的明明是林语斌,最后死时却变成了袁初墨,自然也是障眼法。只是我现在对这障眼法毫无头绪,若是能再度去事发现场看看,自然大有帮助。
正在踌躇间,便听林管事叹道:“真是咄咄怪事,我在林家这么多年,从未见角兽活过来,怎么二位一到便遇上这样的蹊跷事呢?还有,当时从窗中探头出来的分明就是先生,怎么死的时候却变成了亲家公,这……这到底要做何解释?”
他自顾嘀咕着,脸上神情也大惑不解。我趁机道:“事情确实蹊跷,不如我们再去藏书楼看看?说不定能找出线索来。”
我不过是试探性地问他一句,谁知林管事却大点其头道:“先生是南来北往的人,见多识广,或许能找到其中的缘由。”说着便将身子让开,竟然就让我们进去了。我和季明媚都是大喜,急忙跟着他一道去往了东林草堂。
我们一路走上了三楼,到了当时事发的书柜后面,一边查看四周,一边回想当时发生的事。当时角兽将“林语斌”扑杀后,“林语斌”便倒向了书柜后。东林草堂的书柜全是实木所制,厚重结实,两个书柜背对背靠在一起,比一个人的身板还宽厚了许多。
所以这时的我们,其实看不见书柜后的“林语斌”,这其中若真有猫腻,必定是在这书柜后发生的。可是东林草堂的事发生时,林语斌正在西袁镇。这是经过袁初墨的大公子袁好问证实过的,所以除非林语斌分身有术,否则他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那么,为什么我们会在东林草堂看见林语斌?
我检视了藏书楼一圈后,没找出什么不妥,便去看季明媚。季明媚也朝我微微摇头,我们明明知道这其中有鬼,却死活什么痕迹也找不出来,不由都有些郁闷。林管事一直陪着我们转悠,这时见我们找不出什么,忽然一下躺倒在地。
我们都被他弄得一愣,还未开口便听他道:“当时亲家公就躺在这里,我原样躺下来给二位瞧瞧,看能否发现些什么。”
看样子他倒比我们还着急查明真相。不过这也难怪,毕竟他是林家的管事,以后少不得还要上这里来。我们又没有告诉他角兽之事出于人为,他心中忐忑,若是不将事情弄明白,或许以后都不会心安吧。
“我当时还捡了本书朝角兽扔去,我记得那是一本《随园食单》,”我说道,“当时‘林先生’站在这个位置,说是要清理一些书的灰尘,却不知道是哪几本呢。”
我说着,便大致估摸了“林语斌”当时站的位置,然后伸出手去,想要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来看看。谁知手刚伸进去,便清楚地感觉触碰到了什么东西。这东西似乎是个冰冷的铁牌,就放在书的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