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踌躇了一下,道:“我也不知这其中有什么内情,不过我猜当时失窃的那本书非同小可,和整个林家的命运都有关联。我家先生隐约提起过,好像就是为了那本书才建起了东林草堂的。”
林家为了这本书才建起了东林草堂,那此书的历史显然至少亦有百年了。可是一本书而已,如何能左右一个家族的命运?
在场的人都有些瞠目结舌,二夫人见状也有些惊慌,“此事我知之甚少,不过是这些年在林家听了一言半语,具体情况我并不清楚。”
“这事发生在二十年前,应该不会与现下发生的事有关吧?”镇公所的人虽然也都好奇,却也有些不以为然。
按说二十年前的事确实与眼前扯不上关系,我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书既然确是东林草堂所有,也盖了东林草堂的藏书章,镇公所便让二夫人带回林家了。季明媚手上还拿着一本书,镇公所的人问过了二夫人,知道这是我们从她手上购得的,便没有言语什么。
随后他们抬了镇长的尸首,与我们一道去往镇公所。在出门时,我问二夫人为何会忽然到印书坊来,她说是因为书肆中的几本书卖完了,便想到这里来取几本。至于家中的事,因为死的是袁初墨,所以林夫人叫了娘家的人来,已经将尸首送回袁家去了,所以她在家中并无什么事可做。
我们在印书坊门口道了别,镇公所的人虽然言语客气,却不动声色地将我们围住了,簇拥着我们往前走。我和季明媚见状也只能苦笑,现在林语斌与林管事都不知所踪,他们谨慎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不知林家的这两个人究竟去了哪里。若是找不着他们,恐怕我们非但脱不了身,还要再加一条杀害他们的罪名……明明我们看见了他们,但是尸首却变成了旁人,这看起来不就是这四人都是我们杀的吗?
到了镇公所后,领头的人便去安置镇长的尸首了,同时将我们请入一间房中,出去时却将门锁上了。我们在门内听着落锁的声音,神情都有些萎靡,不知该如何破解眼前的这个僵局。
门外的人锁好门后,便自顾嘀咕道:“林语斌与袁初墨是翁婿,镇长与林管事也是翁婿,这两对翁婿的命运倒是出奇地相似。”
另一个人压低了声音道:“杀人者专挑人家的老丈人下手,倒像是嫉恨人家不肯将女儿嫁给他似的,看着像是个单身汉。”
他们虽然说得小声,但是我与季明媚却都听得一清二楚,不禁相顾愕然。原来镇长与林管事也是翁婿关系!那本购自林家书肆的书,表面上著者是吴淑,实际上著者却是其丈人徐铉。而这究竟预示了什么,袁初墨与镇长之死,又是否与此有关?
那本书一直在季明媚手上,此时我们再度翻开,却仍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不由有些沮丧。过了许久,夜色开始探头探脑地窥视人间,只等着白日式微便乘虚而入。晚膳时间早过了,但是镇公所的人想必是忘了我们,竟然一直都没有给我们送吃食来。
我们白日里赶路只吃了些干粮,并没多少东西下肚,此刻全都饥肠辘辘。我平日里传书递信,遇上赶路的时候经常吃不上饭,倒还能忍受。季明媚却没受过这样的苦,一直不断地咽着唾沫。
“你瞧,我肚子里藏了只青蛙!”她虽然饿得肚子咕咕响,却笑嘻嘻地拍着肚皮对我道,似乎在说什么有趣的事。
“镇公所将我们忘了,我去叫他们一声。”我心想再这么饿下去,青蛙都要跳出来找虫吃了,便过去在门后用力地敲了敲,正要出声叫喊,这时从屋顶上却忽然掉了个东西下来。
在东林草堂时,角兽就是这么忽然从屋顶上掉下来的,所以我和季明媚同时吓了一跳。不过等看清了地上的东西后却各自惊奇,因为这掉在地上的东西竟是一袋干粮。天上竟然真的会掉馅饼,我们顿时都抬头去看屋顶。
屋梁上有根尾巴正扫来扫去,一只木色的猫趴在梁上看着我们。我有些失神,心想这可真是稀奇,我喂了二十年的猫今日居然被猫喂了。好在它还知道人猫有别,没有给我们丢下几只死老鼠来。
我将袋子捡起打开,发现里面糕点果脯都有,也不知它是从何处偷来的。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当时在印书坊猜测的事便几乎确凿了……它真的认识我,否则怎会在我们扛不住饿时给我们投食。
据我们的推测,它杀林语斌和镇长,不过是在保护东林草堂的藏书,让我们身陷囹圄也并非故意。所以我和季明媚见它出现,虽然惊奇却都并不恐慌。我将袋子交给季明媚,自己从中取了一块糕点小口地咬着,一边试探性地问它:“你认识我,是不是?”
角兽懒懒地动了一下尾巴,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爪子,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我继续道:“可是我今年不过二十出头,之前又从未到过东林镇,你怎么会认识我呢?”
角兽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顾着舔爪子。我又道:“为什么我们看见的人是林语斌和林管事,最后死的却是袁初墨和镇长呢?”
角兽闻言,忽然停下来对我笑了一笑。我猝不及防,顿时吓得后退两步,整个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胸口如遭重拳……你几时见过猫会露出笑脸的?
这个笑容像是从它嘴角开出的阴森之花,花朵的藤蔓迅速占领了整个房间,房中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诡异感袭击了我身上的每一个毛孔。我打了个寒噤,一下警惕起来,马上拉着季明媚躲开了它所在的那个屋梁的下方。
角兽从屋梁上站起,对着下面的屋子甩了甩爪子,顿时几点水滴便从天而降落到了我们脸上。我们急忙伸手去抹,手一沾到那些水滴便感觉入手黏稠。我将手从脸上拿下,马上便发现指上沾染的竟是猩红色的东西。
猩红而有腥臭味,这是不折不扣的血滴!
我心中一颤,这角兽爪子沾了如此多的鲜血,那这些吃食是从哪里来的?想到这里,我隐隐有些反胃,急忙将手上的糕点丢在地上。季明媚看着手指的血滴,也是惊恐地大叫一声。伴随着这声大叫,门外立即便有人出声喝道:“什么事?”
“角兽在这里!”我急忙应道。
话声刚落,门外纷纷攘攘的都是人声,有人过来将门打开了,嘴里呼喝道:“角兽在哪里?”我手一指屋顶,众人都抬头去看,不料屋顶处却空无一物。我生怕他们以为我信口开河,忙道:“刚才还在那里,这袋子吃食便是它带来的。”
我本以为他们不会这么轻易相信,不想领头那人却走过来接走了袋子,打开看了看后,回头对身后的人道:“是我们被抢走的那一袋。”
我和季明媚都有些回不过神来,这吃食是角兽从镇公所这些人手中抢来的?
领头那人看着我们苦笑道:“委屈二位了,我们忙于去找林先生和林管事,一时疏忽忘了你们,谁知在回来的路上一不留神竟被它抢去了吃食。原以为它是自己要吃,不想竟是给你们送来的。”
“你们找到林语斌了?”我失声道,“他在哪里,林管事呢?”
“都在西袁镇上。”领头那人道,说着又给我们赔了不是,说他们在去的路上遇到了那只木色的猫。林语斌和林管事也看见了,都说确实就是东林草堂屋梁上的那只角兽。既然如此,我们的嫌疑自然便被排除,所以他们赶回来放人,谁想却遇到角兽在给我们送吃食。
“二位饿坏了吧,是我们疏忽了。”领头的人说了一句,将手中袋子再次递给我们。
既然这吃食没问题,我们又饿得狠了,就向他道声失礼后便吃了起来,等填饱了肚子后,领头那人也将事情都告知了我们。原来入夜后,镇公所去向镇长家中报丧,在镇长家中却遇到林管事的夫人。
她听说父亲遇难,而林管事又不知去向,情急难过之下便告知了他们一个地方。那地方在西袁镇,正是袁初墨家宅所在地。林语斌在那里有一个相好,这事本是谁也不知道,只有林管事因为一直在替他打点所以才知晓。
林管事知道了这事,一直守口如瓶,直到一次替林语斌送首饰去给那个相好,首饰却被她瞧见了,当下大闹了一场。林管事迫于无奈只得将这事告知了她,这才平息了事端。林管事说了这事后又千叮万嘱,让她千万不可将此事说给旁人听。
但是此刻她听说林管事不知所踪,且东林草堂又发生了那样的事后,焦急之下口不择言便说了出来。镇公所的人听了,自然都觉得林语斌极有可能就在西袁镇,便按她说的地址赶了过去。
他们果然在西袁镇找到了林语斌,林管事也在那处。两人见隐瞒不住了,只好承认此处乃是林语斌的外室。可是说起今日发生的事时,林语斌虽然已从林管事处得知,却仍是一脸茫然。
据林语斌所言,角兽出现在东林草堂时他就在此处了,压根不知那里发生了何事。至于林管事,则是等袁家的人将尸首接走后,他才借口印书坊还有事,急匆匆地到这里来寻林语斌,其实根本没去过印书坊。
所以,我和季明媚在东林草堂和印书坊看到的,绝非林语斌和林管事。镇公所的人本来对此将信将疑,不过林语斌又说,他刚入西袁镇时还遇上了岳家的大舅哥,也就是袁初墨的大公子袁好问。
因为西袁镇是他的岳家所在处,所以他平日里往来一向小心。但不巧的是,今日入镇时他却与袁好问撞了个正着。郎舅二人叙了会儿话,各自有些慌张。袁好问竟然也不问他来此处做什么,更不叫他去家里坐坐。
林语斌心中奇怪,但是因为自己心中有鬼,所以也不敢多问什么。他到了外室住处后,心中一直忐忑,生怕袁好问会将自己出现在此的事告知林夫人,也不敢回家。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这时林管事便找了过来,向他说了家中发生的事,听得他目瞪口呆。
无巧不巧的是,当时林语斌与袁好问碰见的时间,正是东林草堂出事的时间。东林镇与西袁镇相隔颇有一段距离,所以如果他所说属实,那么除非林语斌分身有术,否则出现在东林草堂的人便绝不可能是他。
此事极易求证,袁家就在镇上,镇公所的人便顺道去袁家求证了一下。袁好问的回答与林语斌的应对一丝不差,显然林语斌说的都是真话。既然如此,那他们自然便开始怀疑我与季明媚在撒谎。
许多人心中都认定了人是我们杀的,关于角兽的一切都是无稽之言,直到在回去的路上,他们遇见了角兽。当时因为入夜了,几个人都未曾用膳,所以打发人在镇上买了些糕点果脯,大家一边吃一边往东林镇上赶。
行到半路时,却忽然看见路中间有个黑乎乎的影子。当时因为天黑,大家一时看不清是什么,等走得近了才赫然发现这竟是一只猫。这猫古怪地蹲在路的正中,等人群走近了才慢慢起身,朝着他们走了过去,就像是刻意在这等他们一般。
林语斌首先反应了过来,一下便抓紧了林管事的胳膊,惊声叫道:“角……角兽!”
镇公所的人这才也跟了反应过来,顿时全都两腿颤颤。当时天色黝黑,四下都埋伏着阴森恐怖的气氛,等他们叫出声后便纷纷掩杀了上来。人群在阴森感的突袭之下,顿时溃不成军,有人惊得拔脚便跑,有人吓得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