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卜鹰听他口风不对，顿时便眯起了眼，“你是想说，这一切都是祁夫人的手笔，与祁掌柜丝毫无关？”
我和季明媚听得也皱起了眉头，如果没有祁掌柜的配合，祁夫人绝对无法做成这些事，可是听这伙计的口气，却像是要将所有事都推到祁夫人身上。联想到那个丐头被逼自挂，莫非这伙计也受到了胁迫，不惜搭上自己也要将祁掌柜摘出来？
“原本这一切，确实都是夫人的手笔。”那伙计显得极为紧张，“可是到后来我发现，一切都不是这么回事。”
“你到底在说什么，”卜鹰皱眉道，“怎么颠来倒去的。”
“你……你听不明白？”那伙计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将事情又重新说了一遍。照他的说法，原本这一切确实都出自祁夫人的谋划，与祁掌柜根本就无关。那些来自供应商的信，全都是祁夫人叫人仿冒的，并不是真的。
祁夫人的目的，正是让严掌柜等人以少数服从多数的名义，选出一个人来，明面上是承担最大的减少份额，实际上却是让这个人受死。这是一个仪式，因为当初何氏夫妇正是在这个名义下被杀的。
严家小姐也是祁夫人让他去绑来的，就囚在胭脂镇上。祁夫人以此胁迫严掌柜以命换命，让他在她说出那声“砰”的时候咬毒自尽。之后她再安排让人每天送出一封信，毒杀一个人。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但就在严掌柜死去后，他去释放严小姐的时候，却被胭脂镇上的丐头发现了。严家也是胭脂镇真正的幕后丐头之一，所以丐头发现他绑了严家的小姐时，原本要去告诉严家和其余四家。
他无奈之下，只得谎称绑架严小姐是祁掌柜的指示，那丐头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愣住了，他当时已经知道老严已死，所以将前后的事情一联系，大概马上便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祁掌柜要老严死。
丐头当下不敢多言什么，默默退去了，那伙计也就顺势将严小姐放回了家。虽然伙计用言语骗过了丐头，但心中却一直忐忑此事会被丐头捅给祁掌柜。好在他并没有，所以祁夫人得以让人将那些信一一发出。
但就在方才，他从住店送完那封信回来，路上遇到了那丐头的家人，这才得知丐头已经自挂而死了。在和那位家人的交谈中，他还知道了一件事……褚、冯二人收到的信，都是丐头受祁掌柜之命安排让人送去的。
褚掌柜在收到信后不久便死去，所以那家人一直以为丐头的自挂，与此事有关，这是祁掌柜在杀人灭口。这家人与伙计关系颇好，所以见他也与送信扯上了关系，就忍不住提醒他小心一些。
伙计乍然听到这话时，几乎毛骨悚然，整个人如坠冰窟。因为那些信，原本是他找了附近的巡城马，让他在约定时间送去褚家的。但此刻那丐头的家人却说，这信是丐头找人送去的。
他大惊之下假装镇定，等问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后，更是胆战心惊。因为据这家人说，丐头曾透露过，掌柜们与供应商的往来通信都有独特标记，以防他人伪冒。丐头因为曾替祁、冯等五家做过许多隐秘的事，所以知道有这么个标记，但也不知道具体的标记是什么。
伙计先前并不知道这事，自然无法事先准备好标记，所以若是他备好的信送到了掌柜们的手上，必然会被一眼识破。然而诡异的是，所有收到信的掌柜都没有提出信的假冒的。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掌柜们收到的信，的的确确是供应商发出的。而这几封供应商发出的信上，却写了他备好的内容，也涂了他备好的毒。所以即使这些信真是供应商发出的，事情也按祁夫人的计划一步步推行了下去。
联想到这些信其实是丐头发出的，他顿时想到一件事……原来丐头当时并没有被他的言语蒙蔽，而是真的去问询了祁掌柜。而祁掌柜得知他绑架严家小姐的事后，居然没有戳破他的谎言，而是承认了此事确实是他的授意，然后安排了丐头去送那几封信，并且拦截了他原先备好的那些有破绽的信。
“所以事情的真相就是，祁夫人并没有和祁掌柜合谋，但是祁掌柜却在得知她的计划时，推波助澜将此事继续了下去！”那伙计白着脸道。
我们原以为，这伙计要将所有罪名推到祁夫人身上，然后将祁掌柜摘出来，谁知他竟说出这番话来，也都是大出意料。所以祁掌柜与祁夫人并不是同谋，只是顺水推舟帮了她一把，而祁夫人直到现在还并不知晓此事？
若真是如此，那祁掌柜究竟意在何为。是要借祁夫人之名除掉其余四家，从而让自己置身事外？可他都已经掌控了供应商，若要独占胭脂镇，只要不让供应商向他们供货即可；若不是为了独占胭脂镇，那他又为何定要除掉这四人？
我们都有些疑惑，卜鹰更是怀疑地看着那伙计，沉思道：“所以呢，你告诉我这些事的目的，是要将祁家夫妇都出首了？”
那伙计苦笑道：“我是跟着夫人来到祁家的，并不是祁家的伙计，所以只听夫人的吩咐做事……也只考虑她的安危。”
“原来你是担心祁掌柜会对祁夫人不利。”卜鹰恍然大悟，“不过我还是不明白啊，祁掌柜这么做，到底目的何在？”
“你们想必已经知道了，夫人到胭脂镇就是为了复仇而来。”伙计道，“我怀疑掌柜已经知道她的来意，担心她迟早会对自己不利，所以在她对其余四家动手时推波助澜，好坐实她的罪名。”
“然后让我将祁夫人抓起来，以确保他自己的安全？”卜鹰问道。
那伙计犹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我问你一下啊，如果祁掌柜想在胭脂镇弄死你，你觉得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人丝毫追究不到他身上来？”
“以祁家在胭脂镇的能力，当然有了。”伙计脸色苍白。
“那不就得了，他有办法弄死你，难道就没办法弄死祁夫人吗。若是他害怕祁夫人会对他动手，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
伙计被卜鹰一句话说得愣住了，不过卜鹰的话说得也确实在理，想想那丐头便知道祁家在镇上的能量。既然祁掌柜的各种动机都被推翻，那他究竟为何会做这些事，倒是成了一个谜。
想想现在丐头已死，那些有毒的信又都被祁掌柜自己收走了，所以一时间我们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祁家夫妇杀了人。唯一可以追寻的一件事是全掌柜之死，只要提取小四额上的毒药，再联系到祁夫人曾摸过小四的额头，便能推测出有人给全掌柜下毒。
但这也只能将祁夫人定罪，而不能奈何祁掌柜。卜鹰问伙计祁家夫妇现在在哪，伙计答道两人现下正在后院自己房中。卜鹰让他带自己过去，那伙计也有些忧心祁夫人，便当真带着我们过去了。
我们到房外时，伙计在门上敲了好一会儿，门内都无人应答。那伙计顿时急了起来，却又不敢闯进门去。卜鹰没有这个顾虑，一脚便将门踹开了。门开后，叫我们惊奇的是，祁家夫妇都在房内，而祁掌柜居然正在给祁夫人点绛唇！
有人破门而入，两人却都没有在意。祁掌柜用指尖挑起一抹祁夫人自制的月季胭脂，然后抹在了祁夫人的唇上。他涂得很慢，就像在精心打磨着祁夫人的唇，好一会儿之后才将手收了回来。
祁夫人在他的手离开自己的唇后，则抿了抿嘴，慢慢地将胭脂抿匀了，然后对着镜子里的人笑了笑，神态疏离，好像镜子的那两个都是陌生人。我和季明媚看得面面相觑，因为眼前的这一幕何其眼熟。
当时在曹溪镇，何少东家正是这般给何少奶奶点绛唇的。现在曹溪镇的那一幕又在我们眼前重演了，只是换了两个人，看着难免让人觉得有些诡异。祁夫人将胭脂抿匀后，便站起来转身笑着对祁掌柜道：“抹得真好。”
说着便凑了上去，竟是要去亲吻祁掌柜。祁掌柜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迎住了她的这个吻。眼见他二人竟当着我们的面开始亲热起来，我们都有些不自在。卜鹰轻咳了一声，提醒他们有人在旁。
祁家夫妇恍若未闻，这个吻持续得很久，直到祁夫人将头后仰收回了嘴唇，祁掌柜还舔了舔唇，似乎意犹未尽，然后笑道：“成亲这么久，这还是我们第一次亲吻。”
我们闻言都有些诧异，本以为他们夫妻日常都是这样，谁知这竟是他们第一次亲吻？
祁夫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祁掌柜。祁掌柜迎着她的目光，还是笑道：“所以就算胭脂里有毒，我也甘之若饴。”
胭脂里有毒！
我们都是悚然大惊，如果祁夫人涂在唇上的胭脂有毒，那……那她岂不是在以自己做饵，要和祁掌柜同归于尽？那伙计颤声叫道：“夫人！”
祁夫人对他微微一笑，然后扭头看着祁掌柜，微微有些诧异：“你知道胭脂里有毒？”
祁掌柜笑着点点头，幽幽地道：“你将身世隐瞒得很好，所以老冯他们怎么也查不到你和何家夫妇的关系。”
祁夫人的脸上露出一丝好奇，“难道你查出来了？”
“我没有去查。”祁掌柜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脸的陶醉，“我认识你……二十余年前就认识你。”
“不可能，我是在来到胭脂镇后才与你结识的。”祁夫人断然道，“那不过是十年前的事，你怎会在二十余年前就认识我？”
“我在何家见过你一次，就是你与何先生解除婚约的那次，只是你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祁掌柜自顾说道，“那时何先生招揽我们帮他办事，原本我还未曾答应他。但就在见到你的那一刻我下定了决心，我要做一个正当的人，正当到足以配得上你。”
祁夫人听到这话，不禁愕然地瞪大了眼。非但是她，我们也都极为震惊。县里来的信上曾提起过，何少东家曾与人有过一段婚约，只是后来解除了。万万没想到的是，祁夫人居然正是何少东家曾经的未婚妻！
“那时候的你，是多么的美好啊。”祁掌柜陷入了回忆，脸上现出了迷醉的神色，“我记得那次你穿了一身的洋装。那时候洋装可不多见，我心里想，这姑娘可真好看，而且人还好。何先生要跟你解除婚约，所有人都痛骂他负心无情。只有你，独自一人上门来对他说，若是他与何家少奶奶情投意合却娶了你，那才是真正的负心无情。”
原来祁掌柜会接受何家的招揽，竟全是因为祁夫人！我一想到此处，心情不禁有些怪异。祁掌柜为了她，想着要摆脱丐头的身份去做一个正当的人，于是接受了何家的招揽来建设胭脂镇。
可是在胭脂镇还没建成的时候，他们便杀害了何氏夫妇。多年后，祁夫人只身来到胭脂镇并嫁给了他，却是为了替何氏夫妇报仇。祁掌柜没有想到，他终于再次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却已经是她报复的对象。
他明知她来胭脂镇的目的，却还是娶了她。不知道这十余年来，祁掌柜深夜醒来望着枕边的人，心中是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