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先生明白小杨村为何要做这种事了?”族长说着一声冷笑,“虎山虽然是土匪窝,却一向标榜仁义,老族长救了虎啸天后,他怕此事传出去有损他的声望,便假惺惺地送了礼到小杨村,对外宣称是老族长主动救的他,就连虎山上下都瞒过了。”
正因如此,所以后来虎啸天死时,虎山上下才从未怀疑过小杨村。我苦笑不已,虎啸天恐怕也想不到,正是他自己的假仁假义,为小杨村杀他做了最完美的掩护。
“虎氏父子都是我们除去的,因为他们该死!先生也看到了,虎山是如何动辄欺辱小杨村的。当初老族长毒发身亡时,睁着眼睛对我说,他死得不甘哪!岂止他不甘,小杨村上下又有谁甘心呢?”
我闻言默然,我亲眼目睹过这些土匪的行径,自然明白小杨村这些年的苦楚。这也是我没有将真相告知虎山的原因,因为我认为在武力相差悬殊的情况下,小杨村的作为无可厚非。唯一让我有些不满的是,他们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利用了我。
是的,整个小杨村都骗了我,从我出现在三山镇时,骗局就开始了。他们或许一直在等着有个人出现,可以帮他们完成这个骗局,而这时我出现在了三山镇的客栈,正好杨思昭也在那里。
当杨思昭得知我要去虎山送信时,立刻就意识到我就是这个最合适的人选。于是在进山的路上,他就不断地跟我说起狗娘的事迹。我听到这么神奇的事自然会有所怀疑,而等我进村之后,先是半夜看见山神骑着狗娘从族长家院外经过,接着第二天,杨思远和新媳妇就说起了狗娘“贺新郎”的事,让我越发坚信他们说的实有其事。
在这前后,深夜的几次狼嚎也让我对狗娘的存在深信不疑。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去了虎山送信,而我在听到这样猎奇灵异的事件后,又看到了虎山大厅里的那尊山神骑狗像,自然会忍不住说出狗娘的事。
二当家听后果然惊讶不已,因为我与小杨村并没有瓜葛,所以他自然不会怀疑我骗他,然后他又将这事告知虎山的其他人,在他们心中埋下了狗娘是山神坐骑的念头。
等虎小山得知绣屏就在小杨村后,率领土匪围村,却限于虎啸天的誓言不能进村抢人。这时杨思威出场了,他故意收下了虎小山的银圆,让虎小山在悬崖处等着,接着又“怂恿”杨思远和绣屏离村,让他们在半路上被虎小山截住。
在一番冲突过后,杨思远和绣屏“愤而跳崖”,却掉在了崖下的这张藤床上,毫发无损。而虎小山却不知道此事,他以为是自己的逼迫才害死了绣屏,心中一直悔恨难当,又想念绣屏,所以昨夜独自来到崖边缅怀,而这时杨思昭却早已带着狗守在那里,并纵狗咬死了他。
因为杨思威白日里曾闯到虎山,放言山神的坐骑狗娘会回来找虎小山,这加深了虎山群匪对狗娘的印象,加上虎小山身上的伤口,确实是狼、狗之类的野物造成的,所以在发现虎小山的尸首后,虎山上下都深信这是狗娘回来为主人报仇了。
在这整件事中,我与“狗娘”是至关重要的两个点……正是我将“狗娘”的事迹传给了虎山,又透露了绣屏就在小杨村的讯息,埋下了“狗娘”报仇的伏笔,而最后“狗娘”的存在,则让虎山上下对虎小山的死无计可施。
是的,这条让人热泪盈眶的“狗娘”,事实上根本就不存在,是小杨村的人凭空将它捏造出来的,目的就是让它承担“杀害”虎小山的罪名,好让小杨村在此事中置身事外,免遭虎山土匪的报复。
我一心想探寻虎啸天的死因真相,不料却伙同小杨村的人,一步步地将虎小山引入了死地!
这也是族长对我起杀心的原因,因为一旦我将此事泄露出去,对小杨村而言就是灭顶之灾。我此刻仔细回想了这整个计划,不禁为之惊叹。这计划当真是步步为营,算无遗策,而且伏线之深远,只怕是从老族长在世时就开始筹划的,他要求虎啸天发下重誓,让虎山上下不得踏入小杨村一步,恐怕就是为了这个计划做准备。
唯一让我不解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绣屏。这计划就是建立在虎小山对她的感情之上,可是虎小山自小起便在酒庄买酒,所以想必虎山欺凌不到酒庄身上去,那绣屏为何会甘冒风险配合这个计划呢,因为要摆脱虎小山对她的纠缠?
族长见我面露思索之色,大概也知道我在想什么,便道:“狼窝。绣屏配合小杨村的目的,一则是为了摆脱虎小山的纠缠,一则是为了挑动虎山去打狼窝。”
我一下就想了起来,绣屏在虎小山围村时曾说过,她爹谎称她被狼窝的人看上抢走了,虎山与狼窝的火并就是因此而起的。可是,绣屏她爹为何要挑动虎山去打狼窝,他们之间有仇?
“若干年前,绣屏有一位姑姑真的曾被狼窝抢走过,”族长解释道,“酒庄上下对此都深以为耻,却无计可施。直到后来虎小山爱慕绣屏,让酒庄看到了报复狼窝的可能,于是他们就谎称绣屏再度被狼窝掳走,和小杨村合谋定下了这个计策。也正因狼窝曾经有过从酒庄抢人的先例,所以虎小山才会深信绣屏是被狼窝抢走的,愤而去攻打狼窝。”
我之前还曾质疑过虎小山怎会如此轻信,人家说绣屏被狼窝抢走他就信了,现在听族长一说,这才知道其中竟还有这样的因由。这些人的心思还真是可怕,什么都能成为他们算计别人的因素,只是他们要算计虎山,却阴差阳错将当年魏家惨案的线索掐断了。
我叹了口气,对族长道:“请族长放心,我即刻便要离开这里,不会将知道的事告诉任何人的。”
族长面色复杂,一时没有说话,过了良久才低声道:“方才的事,对不住先生了。”
我自嘲地一笑,对他道:“如果族长不想被虎山的人看出破绽,还是赶紧将这崖下的藤床拆除吧。也多亏你们没来得及拆除藤床,否则我们这一跌,恐怕会粉身碎骨。”
族长肃然点头,正要动手拆除藤床,忽然又问我:“先生因为思威在虎山的一番话,看出了狗娘的破绽,可山神的破绽你又是如何看出的呢?山神曾骑着狗从我家院外经过,这可是你亲眼所见。”
“既然狗娘是假的,那山神自然也不会是真的。”我笑着道,“更何况,后来我又见到了一次山神,它亲自告诉我,它是假的。”
我顿了顿,将昨夜在杨思昭家发生的事告诉了他,然后又道:“当时我跌倒在地,山神从木柜中走出时,曾对我说了一句话。山神明明只有一尺身高,但是这句话说出来却有居高临下的感觉,这说明什么?”
族长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我朝他笑了笑,“这说明,这句话其实是一个正常身高的人说出的,只是黑暗中我看不见说话的人罢了。所以,不是山神从木柜中走了出来的,而是有人拿着山神像走出去了。而这个人是谁,我也已经知道了。”
“是谁?”族长追问道。
我回想起当时那人还朝我吹了口气,顿时有些哑然失笑,除了年轻泼辣的女子,谁还会做这种调皮捉弄人的事。“就是绣屏。她当时应该就藏在小杨村,又看见我朝着杨思昭家走去,生怕我发现那个山神木偶,会看破其中的破绽,就跟在我身后想阻止我。”
“绣屏昨日确实就在村里。”族长喟叹道,“可是黑暗之中,先生又如何确定是她?”
我叹了口气,“因为酒气。她临走前还想吓唬一下我,朝我吹了口气,可是那口气里全是酒气。她酒量如此之好,想必每顿饭都离不开酒,所以满嘴酒气的除了她还会有谁?”
族长一怔,随即就连连摇头,似乎对绣屏的举动也有些无语。我又道:“既然知道了山神是假的,那当初在族长家院外看到的,自然就是绑在狗身上的山神木偶了。而杨思昭木柜中的山神像底下垫了一层香灰,想必就是考虑到了会被人撞破,所以预设了这种情况,好让山神留下脚印,使人相信是它自己走出去的。”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先生。”族长苦笑道,正准备拆除藤床。这时我却忽然想起了杨思昭,忙道:“崖上情况如何,杨思昭没事吧?”
族长还未回答,便听见崖上有数个黑点呼啸而至,转瞬便掉到藤床之上,正是杨思昭和他的狗,还有两条狼。人、狗、狼落到崖底后,马上便各自弹起,又形成了对峙。其中杨思昭和狗各对上了一条狼。
此刻崖底有三个人一条狗,狼性谨慎多疑,按理说狼会审视这样的形势,很大的可能会掉头便跑,可是谁知这两条狼竟像是昏了头,不管不顾地就对上了杨思昭和狗,像是豁出去了似的,就像跟人有深仇大恨一般。
我有些不解,族长在一旁道:“我们在山中设陷阱,抓了几条狼崽来引发狼嚎……”
我闻言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几日山中时常有狼嚎声响起,正是因为这些狼嚎声,才让人越发对“狗娘”的事迹深信不疑。我虽然钦佩于族长他们的思虑周全,但是眼下这些狼被人激怒,要跟我们拼命,却是让人头疼。
族长年老,我手上又没有棍棒,所以一时竟无法帮到杨思昭,只能看着他们在藤床上对峙。那狗生性凶悍,又体型巨大,所以竟未将与它对峙的狼放在眼里,一声不吭地腾空而起,朝着对面扑了过去。
那狼脖子一歪,正要避开这一击,谁知脚下的藤床却编造得很粗糙,藤条之间洞眼较大,它将狼爪陷在了洞眼之中,一下动弹不得,被那狗不偏不倚地在脖子上撕了一条肉下来,顿时整个狼头都血淋淋的。
那狗一击得手,正要再扑上来,那狼受了重创,疯狂地嗷叫一声,被激发出最大的凶性,狼牙几乎刺破嘴唇,露出白森森的獠牙,拔出爪子后竟是撇开了那狗,转头来攻击杨思昭。与杨思昭对峙的那条狼与它心意相通,在它冲过来的一瞬间,也朝着杨思昭扑去。
我与族长眼见这两条狼竟开始运用战术,顿时都被惊呆了。杨思昭腹背受敌,虽然手中的放山砍逼退了一条狼,大腿却被另一条狼死死地咬住了,顿时血流如注。他挥起放山砍正要劈向咬住他的狼头,这时另一条狼却又转瞬即至。
杨思昭头尾难顾,只能死命护住咽喉要害,身上伤势自然严重了起来,却只能苦苦支撑。我见状急忙在四下搜寻棍棒,准备上去帮他。那条狗被狼撇开后,就站在了一旁,似乎眼中也有些疑惑,不知道那条狼为什么撇下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