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好衣裳,站在那看了杨思昭一会儿,杨思昭低着头没有回看我,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有些局促不安。过了一会儿,我才道:“走,去村口看看。”
“诶。”杨思昭忙应了一声,和我一道去了村口。村口处围着一群村民,却多是老弱妇孺,没什么后生,这是因为村里多数后生昨晚抬着杨思威,跟着族长一块出山去了。
我到了村口一看,只见二当家带着虎山的土匪堵在那里,身上系着白带,看来虎小山果然遭了不幸。二当家见是我和杨思昭从村里出来,不禁一愣,问道:“怎么是你,族长呢?”
“杨思威伤重,族长带着村里后生,昨日连夜就抬着他出山看大夫去了。”我道,“二当家怎么来了,有事吗?”
“族长昨夜就出山了,不在村里?”二当家有些狐疑地看着我。
“二当家若是不信,可以等在村口,他们从山外回来,必然要经此进村。”我说着,又问道,“究竟出什么事了?”
二当家没有回答我,大概是觉得我不是小杨村的人,不想与我浪费口舌,就在村口席地而坐了,约莫是要等族长回来。我瞥了一眼他身边的担子,上面盖了一张白布,应该就是虎小山的尸首。
土匪们堵在村口不退,小杨村的人也不敢回村,双方就这样对峙着。直到午后时分,土匪们的身后才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土匪们听见声响,顿时都跳了起来,回头去看身后。
族长带着几个后生抬着杨思威从山道中走出,立刻就被二当家带人围住了。族长猝然被围也是吓了一跳,又见这些人身上系着白带,更是骇得脸色发白,忙问道:“出什么事了二当家?”
二当家见他们果真是从山外回来的,这才信了我的话,道:“族长回来得正好,此事还请你给虎山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族长闻言也气上心来,“你们害死我小杨村一个后生,又重伤了一个,倒要我小杨村给你们交代!”
“小杨村死了一个后生,我们虎山却死了一个少当家。”二当家面色阴沉,身旁的土匪也都蠢蠢欲动。
“什么,少当家死了!”族长惊道,一脸的惊惶,“昨日不是还见他好好的吗?”
“少当家的死,可与我们没有半点关系。”村里忽然有人说道。我回过头一看,说话的正是杨思昭。
“那少当家是怎么死的?”族长大声呵斥他道,又转向二当家,“二当家,少当家的死若真与我们小杨村有关,我绝不姑息,一定将肇事者交给虎山处置。”
“有关肯定是有关,至于你能不能将肇事者交给我,却不好说。”二当家似乎想到什么,一脸的晦气。族长自然忙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虎山的人一直在骂骂咧咧,却不知道在骂谁。二当家叹了口气,将事情的原委说了。昨日我们从虎山离去后,当天夜里,满山的狼都开始嚎叫,叫得人睡不好觉。因为当日杨思威从虎山离去时说过,狗娘会来找虎小山报仇,二当家虽然不怎么相信,心中却还是有些担忧,便去了虎小山的房中找他。
不料等他到了虎小山房中,却发现虎小山并不在。他这一惊非同小可,马上四处找人,却四处找不到,便召集了山寨里的土匪,将寨子里找了一遍未果后,便又出寨去找,最后在杨思远和绣屏跳崖的地方找到了他。
而这时的虎小山已经惨不忍睹,全身都是被撕咬过的伤口,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土匪们见状,大惊失色的同时也都人心惶惶,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虎小山是被狼之类的野物咬死的。他们都想起了杨思威白日里的话,都说真的是狗娘回来给杨思远报仇了。
我听完他的讲述,看了族长一眼,然后对二当家道:“既然如此,你们来小杨村做什么,报仇吗?那应该找狗娘才对。”
二当家沮丧地叹了口气,我此时自然也看出来了,土匪们虽然来了小杨村,却并不凶悍,想必只是因为少当家遇害了总要有所表示,并没有要将小杨村怎样。
果然,二当家沮丧了一阵,就对族长道:“族长不用担忧,我们这次来小杨村是要来告知一声,虎山害得小杨村失去一个后生,如今我们也失去了少当家,算是扯平了,有什么恩怨也都了了。”
族长闻言长出了一口气,忙道:“二当家说得是。”
二当家挥挥手,示意土匪们将地上的虎小山尸首抬走,他自己则走过去,拿起虎小山身旁的一把放山砍刀,交给了族长,道:“这是杨思远跳崖前留下的砍刀,之前被我们少当家拿走了,现在就交还给族长吧。”
族长将砍刀接过,我见状奇怪地问道:“他拿走杨思远的砍刀做什么?”
“做什么?绣屏跳崖前本想用这把刀砍他,”二当家情绪低落,“我也不知道他留着刀做什么。或许是因为,这是他能拥有的唯一一件与绣屏有关的物件吧。”
他喜欢的人临死前要杀他,而他能拥有的唯一一件与她有关的物件,居然是她用来杀他的刀!
我想起了那个涕泪俱下的年轻土匪,他对绣屏说,只要她愿意跟他走,他就舍了虎山又何妨。虎小山虽然是个土匪,可是论用情之深,又有几个人比得上他?只是可惜啊,这世上的一切都可以偷都可以抢,偏偏人的心却触不到摸不着。
二当家带着土匪们抬着虎小山的尸首走了,杨思昭他们上来帮着将杨思威抬进了村里,族长见我还在,就与我并肩走着。我一边走,一边对他道:“杨思昭家中有条狗,族长知道吗?”
族长见我提起那条狗,忽然停下脚步,顿了顿,这才道:“知道。那畜生喜欢伤人和家畜,所以思昭一向不放它出来,怎么,它伤到先生了?”
我摇头道:“没有。不过昨晚我在杨思昭家吃过晚膳后,忽然想起一件事,又返回了他家,却发现杨思昭不在,那条狗也不在。真是奇怪,这三更半夜的,他带着狗上哪去呢?”
“竟有这样的事?”族长也很惊讶,忙叫住了杨思昭,问他昨晚上哪去了。杨思昭闻言笑道:“昨夜果然是先生去了我家,我见油灯被摔破了,怕先生不好意思,所以就没提这事。”
“真对不住,”我也笑道,“不过你昨夜到底去哪了呢?”
“嗨,喂狗时一个不慎,被那畜生跑出去了。我怕它伤了人,所以也追出去了。”
“哦。”我恍然大悟,“那后来追回来了吗?”
“追回来了。”杨思昭道,“追了大半夜呢。”
“我想去看看这条狗,不知方便吗?”我紧接着道。
族长闻言眯眼道:“没什么不方便的。不过先生怎的忽然对那畜生起了兴趣?”
“没什么,只是想到狗娘为主报仇,有些触动,忽然很想去看看它。”
族长笑了笑,看了我一会儿,也有些感慨:“同样是狗,那畜生可不能与狗娘比。不过既然先生要看,那就去吧。”
这时堵在村口的人都各自离去了,杨思威也被抬了回去,只剩下杨思昭和我们一道。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话来。族长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事?”
杨思昭似乎有些惶恐,对我道:“那条疯狗有什么好看的,万一伤到先生,罪过不小,还是别去了……”
“你平时不是关着它吗,怎么会伤到我?”我淡淡地道,“没关系,我只是隔着门窗看它一眼,不会被伤到的。”
杨思昭额上豆大的汗涔涔而下,我奇怪地问他:“怎么,不方便吗?”
“没什么不方便,先生要去便去好了。”杨思昭勉强笑了笑,低下头在前面领路。我和族长随他走入院中,杨思昭将我们领到柴房前,我透过开着的窗户朝里望去,却见里面空空如也。
“狗呢?”我问道,族长闻言也看向了他。
“啊?狗……狗可能又逃出去了吧。”杨思昭期期艾艾地道,却不敢正视族长的眼睛。
他在撒谎,因为柴房的门闩着,狗可不会自己开门逃跑。族长自然也想到了这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喝道:“你……你将那畜生放了!”
杨思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给族长磕了几个头,惊惶地道:“族长,它……它只是条狗,又帮了我们,你……你放过它吧,它不会回来的。”
“你真的放走了它!”族长连连顿脚,气得脸都白了,“你这是要害死全村的人啊!”
杨思昭忙道:“不会的,它躲入山里会自己找吃的,不会回来找我们的。”
族长长叹一声:“它回不回来找我们都没关系,可是……万一虎山的人找到了它呢?”
我在一旁已经听得明白,族长昨日离村前要杨思昭处死那条狗,可是杨思昭却对自己从小养大的狗下不了手,就将它放入深山了。
杨思昭听了族长的话,呆了一呆,随即便颤抖着道:“不……不会这么巧吧?”
族长盯着他看了半晌,一言不发。杨思昭被族长看得汗流浃背,咬了咬牙道:“我这就进山去把它找回来,是我带它进山的,知道去哪找它。”
“我与你一道去。”族长说着,转过身来问我,“先生既然要看那条狗,可愿与我们同去?”
他们两个当着我的面说了一通,言语中显然透露出那条狗极为重要,甚至关系到了全村人的性命。我不动声色,也没有问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道:“若要进山寻狗,只怕现在就要出发了,不然再过几个时辰天就要黑了。”
族长道:“先生说得极是。”随即便吩咐杨思昭带了捕狗的绳套,然后我们三人便一道从村后的小路进了山。
我们一路向山中走,起先的时候还有路,到后面时已经需要杨思昭用放山砍刀来开路。在丛林中走了几乎大半个时辰后,一丛灌木中忽然有异动传来,一个如狼般的身影倏地从我们眼前窜过了。
“在这里!”杨思昭面上一喜,嘴里开始轻声叫唤起了那条狗。然而半晌过去,灌木丛中却毫无反应,显然那条狗并不接受他的召唤。杨思昭一咬牙,拨开树丛钻了进去。不料他刚钻进去,便听见树丛中又是悉悉率率的一阵声响,那狗又跑远了。
杨思昭急忙循声追去,族长和我都跟在他后面,三个人一条狗就这么在山里你追我逐,竟然越走越远,等我反应过来时,我们竟然已经来到了一处险路上。这是一条羊肠小径,就在一处悬崖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