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激灵,急忙从床上跳起来,跑到牢门栅栏前看向吴悠的房间,想着那鬼影会不会出现在我目力所及的地方。牢房内悄然无声,我估摸着时辰快到午夜了,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边。谁知道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牢房里却既没有白衣鬼影出现,也没有任何动静。
我心说莫非时辰还没到,就坚持住站在那没动,这时对面牢房中忽然有个人起夜,走到墙角去了,把我吓了一跳。那人百忙中不忘回头朝我咧嘴一笑,我一分神,马上警觉起来,怀疑他在故意分散我的注意力,便又扭头去看吴悠的牢房。
还是什么都没有。起夜那人哗啦啦地忙完了,忽然出声劝我道:“午夜都已经过了。睡吧。”
我一惊,午夜已经过了,吴悠已经被带走了?不可能,我一直站在这里,没有听到任何的声响,而老姚被带走那晚我还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我心中对那人有些警惕,这些天他从未与我说过话,这时却忽然一直试图转移我的视线,一定别有图谋。或许,他就是想让我相信午夜已过,好让我回到床上,以免真正的午夜到来时我会看见什么。
这么想着,我就站在那没动,那人见状摇了摇头,喃喃地道:“听人劝,吃饱饭啊。”
我干笑一声,没有应他。那人说完后也不再搭理我,径直上了床呼呼大睡。我没听他的劝,却是吃饱了撑的一直站到了最后,直到天地睁眼,露出了一丝眼白,我才赫然发现,竟然一整夜过去了。
天亮的时候,看守开门进来,我这几夜都没怎么合眼,这时实在是疲惫已极,但是思绪过于活跃,一直却睡不着,只觉得有个小人正拽着眼皮荡秋千,人却是早已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这时听见了开门声,强撑着从地上爬起,用力在牢门上敲了敲。
一个看守注意到我弄出的声响,走过来问我要做什么。我沙哑着嗓子问他:“吴悠还在吗?”
另一个看守在那边听见了我的问话,走到吴悠的牢房前看了看,大声叫了他几声,没有人应声,但是我们都不敢肯定他是不在了,还是不想回答。那看守从腰上解下钥匙将牢门打开,进去不多时就马上冲了出来,慌乱地叫道:“吴悠不见了!”
站在我牢门前的看守也急忙过去查看了一下,没多久也从里面出来,匆匆地去将这个消息报给了秦简。我站在牢门前目送他离去,心中苦笑,秦简还是没有第一时间就出现,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作为监狱长,这太不合理了。
我之前一直憋着劲想查清鬼带走人的真相,所以一直也没顾上想这事。现在想起来,虽然秦简似乎也一直在追查这事,但是却表现得漫不经心。已经接连被带走了三个男囚一个女囚了,他却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就连让我帮忙查探这事,也像是在敷衍一样。
每日清晨开牢门时他不在,晚上清点人数时他还是不在。他若是真的要阻止这事发生,本可以禁止古月他们抽长短,晚上也可以安排人在牢房内彻夜值守,但是他却毫无作为。莫非,他并不在意会有人被鬼带走?
虽说这些人是被他囚禁在此的,但是这么多的人衣食起居也都要他负责,这是一项繁琐的事,或许他是想着少几个人能轻松一些吧。正想着,秦简已经到了牢房中,我忙向他示意,他便吩咐看守过去将我放出来,然后跟我一块进了吴悠的牢房。吴悠床上堆着被子,此时已经被掀开,里面却空无一人。
“昨夜我一直看着这边,没有听到任何声响。”我对秦简道,“跟老姚不同的是,吴悠是被悄无声息地带走的。”
秦简默然了一阵,然后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就什么也没说便叫看守门过去开门,将还在的囚犯都放了出去。我见状越发肯定,他其实并不在意谁消失了。想到一条活生生人命的消失,在他的眼里只是减轻了负担,一阵悲哀便在我的心底绞动,可笑我还一心想帮他查出事情的真相。
所有人都出去了,我浑身疲惫,对秦简说想在这里睡一觉,就不出去了。秦简见我一脸倦容,也没说什么。我步履蹒跚地回到自己的床上,一躺下去就感觉浑身皮肤像是黏在了床上一般,头也昏昏沉沉,一会儿想起老姚,他说:“你不觉得在这样的地方待十年,如果神志一直清醒,是一件很没意思的事吗?”一会儿想起吴悠那天真的脸庞,他说:“它说得对,我果然该死了。”
或许我该离开这里了,既然得不到那个神秘女子的任何信息,也没有古音的下落,那我留在这个地方做什么呢?这里不但充满了古怪的气味,我甚至觉得这里关着的并不是一群人,而是一团的怨恨和绝望。
不止囚犯们变成了怨恨和绝望的化身,甚至这里的看守也是。他们和囚犯们一样,苦苦等了古音十年,他们囚住了这群犯人,而古音则囚住了他们。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别的人、别的地方囚住了古音。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吴悠和老姚就像在脑海里定居了一般,始终不肯离去,任凭我怎么下逐客令都没用。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睡着了,却出人意料地没有梦到这里的任何人和事,而是梦到自己回了文家。
在梦里,文老太爷说:“记住,你是一个从树上长出来的孩子。”又拿着一封空白的信对我说,“这虽然是一封空白的信,但却比这世上的大部分信都重要……”
他说着,正要将信交给我,我却一下接了个空,顿时急得大叫,一下就从梦中醒了过来,大汗淋漓。我睁开眼,想到梦里的场景,急忙起身检查了一下随身的包袱。包袱里,那封空白的信安静地躺在那,就像梦的碎片一般。
我擦了擦额上的汗,将包袱系好走出了牢房,准备去向秦简辞行。走出牢房的时候,古月看见我了,朝我笑了笑,道:“要走了?”
原本我一个被关押的囚犯哪能说走就走,这时背着包袱出来,自然谁都明白我是秦简安排在牢房内的了。不过我也不在乎了,便也点头答道:“要走了。”
“这里不容易来客人。”古月似乎还有些依依不舍,“不过我也不留你多住了。如果见到古音,告诉他……算了,你走吧。”
在这里的人,想必每个人都有些愤怒要转交给古音。不过巡城马传书递信,可不会替人转交拳头。我朝他颔首示意了一下,便朝着秦简的房间走去,看守也没有拦我。我敲门进去,秦简把自己镶嵌在黑暗里,很久都没有出声。
我在他桌前站了半天,见他始终不开口,只好主动道:“你为什么每次跟人说话,都不主动开口呢?”
秦简沉默了半天,忽然道:“有一个游戏,叫做谁先开口谁是狗,你知道吗?”
我闻言差点跌个跟头。这游戏我自然玩过,小时候在文家时就经常玩,比的是谁的耐性好,敢情秦简天天摆着个死人脸,居然是逮谁跟谁玩游戏。这么一想,顿时哭笑不得,随即又是一阵唏嘘。
在这样一个地方呆了长达十年,不但囚犯们都有些歇斯底里,看守们也都在濒临崩溃的边缘。或许有一天,不用谁来拯救这些囚犯,这些看守就会自己疯掉吧,我心中暗道。
“我准备离去了,你真的不告诉我古音十年前的去向吗?”我对他说。
秦简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忽然举起手,我心说你有话就说,不用举手。就在这时,秦简道:“我抽到了最短的那根竹枝。”
“什么?”我一时没听明白。
“我抽到了最短的那根竹枝。”秦简又重复了一遍。房间里光线暗淡,我这时才看清他手里拿着的那东西,只有绣衣针长短,赫然竟是那根被我折断了的竹枝。
“你……你参加他们的抽长短了?”我震惊地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秦简将举着的手放下,问我:“你是不是觉得,我虽然让你帮我查这事,但实际上对这事并不在意?”
我见他说破我心中所想,越发诧异,不由点了点头,静候下文。
“在此之前,我一直觉得人会从牢房里凭空消失,真相其实是他们越狱了。我以为他们找到了特殊的办法,可以每次让一个人逃离这里。”秦简缓缓地道,眼神在幽暗的房间中显得有些迷离,“我答应过古音会看好他们,但是十年了,他始终杳无音信。这些人累了,我也累了。在得知有人从牢房里消失后,我心想,如果他们真的找到了办法离开,而这个办法是我没办法看出来的,那就不算是我没看好他们。”
他忽然说出这番话来,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秦简一直以来也不相信闹鬼的事,只是以为古月他们找到了离开的办法,所以才听之任之。
“既然这样,你何不干脆放他们离开,”我忍不住劝他,“何必将你们双方都搞得这么痛苦呢?”
“他们越狱,是我不能阻止他们。但是在我能够阻止的范围内,我绝不会放他们离开。”秦简断然拒绝,“这是我答应古音的事。”
我见他如此冥顽不灵,也无话可说,只好转移话题道:“你也是古音那个组织的人吗?”
“什么组织?”秦简有些惘然,似乎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也有些诧异,我原本还以为他与古音都在那个组织内,所以才会死心塌地地遵守与古音的约定,可是他居然不是,那也就没必要再向他打听这个组织的事了。
“你怎么会参与到抽长短里去,”我不再说那个组织的事,而是问他,“你想彻查这件事了?”
“我没有参与,是那个鬼选中了我。”秦简似乎也有些好奇,眼睛闪闪发光,“正因如此,我才发现这件事并不是我想的那样。”
他原以为整件事是犯人们借由“鬼”的名头,来掩饰越狱之实。但是现在既然那个“鬼”选中了他,那这个想法自然就不成立了,因为对秦简而言,根本没有越狱这一说。
只是让我不解的是,那“鬼”是怎么选中他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