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进入古槐镇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妙,眼前的这条路荒凉而悠远,就像被世间遗忘了一样,怎么看也不像是人来人往的寻常村镇,再加上有些下雨,整条路更是显得凄凉。走到一半的时候,一群巨大的古槐树丛遮住了后面的路,我费了好大劲从树丛中钻出来,顿时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山坳里一个营寨依山壁而建,就像一个沉默的巨兽,虽然一言不发,却随时都有可能一跃而起,单凭我这样的上等排骨,很明显只够它塞塞牙缝。营寨建得易守难攻,我就是再迟钝也看出来了,这怎么可能是一个镇子,分明就是一个军事堡垒,不由心里痛骂了卜鹰一句,暗暗发誓再次见到他时,一定要将他那适合挨揍的鼻子打扁。
在松下镇时,秋叶红交给我一封信,收信人是古槐镇一个叫秦简的人。这信是一个女子交给秋叶红的母亲叶儿,让她转交给我的。我们都不知道这女子到底是谁,和魏家惨案有什么关系,况且,我既没听说过古槐这个地名,也不知道秦简是谁,怎么送信?
这时卜鹰自告奋勇,让我留在松下镇自己出去查探,没几日果然回来告诉我查到了古槐镇和秦简。我一听便要拉着他一道来这里送信,谁知他却极力推脱,说还要去找他父亲,将我领到附近的村镇,给我指了路后就自顾离去了。
这封信上的内容我们都没看过,原本卜鹰要将信拆了看,却被我阻止,不偷窥他人书信是巡城马立身的第一要则。卜鹰对我嗤之以鼻,脸上的鄙视之情呼之欲出,我懒得与他多言,又想着只要将信送达便能知道寄信的那女子是谁,便独自来到了这里,谁知却看到了眼前这幅景象。
很明显,卜鹰早就知道这不是一个镇子,所以才会推脱不来。我一想到又上了他的当,顿时拳头隐隐作痒,可是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快到那营寨跟前的时候,渐渐将营寨看得清晰了,我顿时又心中一凉。
眼前的营寨居然是封闭式的,高高的围墙伫立,中间两扇沉重的大门,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与其说像是一座营寨,不如说像是一座监狱。我在大门前踌躇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在门上敲打起来。
四下孤寂,我猝然敲门,顿时就响起了一阵沉闷的回声,山壁上几只怪鸟被回声惊动,一下展翅飞起在半空徘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似乎在想着要将这个不速之客怎么办。我抬头看了那些鸟一眼,天空灰蓝,却正凸显了鸟喙的锐利。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回头去看大门,不料却正对上一双灰暗的眼睛,顿时吓得后退几步,几乎跌坐在地。大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一条缝隙,有个人站在缝隙中阴沉地看着我,也不说话,脸上虽然面无表情,意思却是一览无遗: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我对这阴森森的地方有些毛骨悚然,其实很想滚蛋,可是却不得不开口道:“巡城马,来送信的。”
门里的那人明显愣了一下,慢慢地重复道:“巡城马?”
我点了点头,那人却没有理会我,而是又自顾喃喃地低语:“巡城马……巡城马……,不是他,不是他!”
“不是谁?”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那人回过神来,脸上忍不住的失望,看着竟让人有些心酸。他怔怔地问我:“你找谁?”
“秦简。”我说,“他在这里吗?”
“你是巡城马,又是来找秦简,谁叫你来的?”那人问我,脸上带着一丝希翼的表情。
我心中一动,忽然问道:“你们是不是在等古音来?”
“你认识古音?”那人脸上忽然现出狂喜的神色,声音也颤抖了起来,“是他叫你来的,对不对?”
我想了想,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道:“此事片言只语说不清楚,你是秦简吗?”
“我不是,我带你去见他。”他说着,强自忍耐着兴奋与不安,将门缝打开了一些,放我进去。我见他虽然从门缝里看我却并没有将我看扁,还相当热情,倒是有些欣慰,便跟着他从门后的空地走过。
这块空地几乎有一个院落那么大,容得下数百人,看着像是演武场之类的场所。正对着大门的是一长排的砖瓦屋子,一排有十数间,白墙黑瓦。从布局来看,在这排屋子后面应该还有一排同样的屋子。
一般人家不会这样建造屋子,我越发肯定这就是一个兵营,可是看开门的这人身上穿的却不是军装,而是一身的短打,不禁又有些纳闷,似乎秦简这些人并不是军人,为何却躲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兵营里?
我试着与领路的那人搭讪,想从他嘴里探出口风,好知道等下要去见的是什么人,可是那人对我的话却充耳不闻,只是一直殷勤地对我说,就快到了,就快到了。看神情又不像是要怠慢我的样子。
真是个奇怪的人,我心中暗自纳闷,只好也闭嘴不言。那人将我领到这排屋子正中偏右的一间房前,伸手在门上敲了敲,嘴里道:“狱长,巡城马来了。”
我闻言一呆,这人叫秦简“狱长”,这居然真的是一所兵营改造成的监狱!
秦简在里面应了一声:“进。”那人便伸手将门推开,带着我走进房中去了。
房中光线幽暗,几缕光线从窗外潜入,倒像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畏手畏脚地躲在角落。一个人面目模糊地坐在一张桌子后面看着我,与这间屋子融成了一体。我恍惚间竟产生了一个错觉,似乎正在看我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这间屋子……甚至就是这所奇怪的监狱。
那个身份神秘的女子为何要让我送信到这里来呢?听开门那人的语气,这里的人是认识古音的,也在等着他来,那这处监狱与古音又是什么关系?
我心中暗自想着,桌子后的秦简一时也没有开口,过了一会儿,秦简忽然从桌后站了起来,就像这所监狱的化身忽然显形了一般,我吓了一跳,腿上暗暗发力,只等着看清楚他头上有没有长角,好决定下一步是跪地求饶还是撒腿就跑。
秦简从桌后走出来,来到我的面前,出神地问道:“是他让你来的?”
这话里的“他”想必指的是古音。我摇了摇头,道:“不是。有人叫我送一封信来给你。至于送信的人是谁,我也不知道。”
趁着说话的空隙,我已经将他打量了一遍。与我差不多的身高,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却满头的灰白头发,神情郁郁寡欢,似乎不是他在看守这所监狱,而是这所监狱困住了他。
在听到不是古音让我来的后,他微微张大了嘴,过了很久才喃喃地道:“十年了啊。”话里有一股探头探脑的辛酸,藏也藏不住。
他在这里已经等了古音十年?这是一所监狱,他等古音来做什么呢?
我满心疑惑,正要开口问他,便听他又道:“信呢?”
我将信从怀中取出交到了他的手上,秦简接过信,就站在我面前将信打开,就着昏暗的光线看了起来,神色平静,等看完了又将信慢慢地折好,原样地放回了信封内,动作细致,有条不紊。
我忍不住问他:“信上说了什么?”
秦简听而不闻,表现与刚才领我进来的那人一模一样,似乎这所监狱里的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想听到什么全由他们自己决定。我见他不回答我,又追问道:“这个写信的人与我家有很大的关系,你知道她是谁吗?”
“既然来了,就照信上说的做吧。”秦简郑重地对我说。
“信上说了什么?”我完全摸不着头脑,“你要做什么?”
“你跟我来。”秦简毫不理会我,将信折好放进口袋中,然后转身朝着门口走去。刚才领我进来那人也跟在我身后,表情凝重,神情卑微。
秦简带着我从第一排屋子正中的通道穿过。屋后又是一大块空地,空地四角都有持枪的人把守,空地那边果然如我所料又是一排屋子,只是空地中间却被一排栅栏隔开。这场地应该是监狱放风的场所,中间这个栅栏想必是用来隔开两个不同的人群。
秦简带着我从栅栏的一边走过,来到一扇门前。我身后那人疾步上前,掏出身上的钥匙将门打开,秦简便率先一步走入。我心中暗道,这就是囚牢所在的地方了,秦简带我来这里,莫非那信上说的,是让他带我来见什么人?
正想着,秦简见我停步不前,便又朝我招了招手,我见状忙跟了上去。一进入牢内,我便感觉四面八方都有窥探的眼神射来,顿时毛骨悚然,有一种万箭穿心的感觉。我在牢内站住脚四下张望了一下,由于刚从外面走进,眼睛一时还不能适应牢内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无数双犀利的眼睛。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只觉得这些眼睛亮得出奇,等适应了牢内的黑暗时再看,却又发现这些眼睛全都黯淡无光。眼睛的主人默默地看着我跟在秦简后面,在我的印象里,监狱往往是脏乱不堪的,里面的人也都穷凶极恶,只要有人走近便会大声喧哗吵闹。
可是眼前的这所监狱与我的想象却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一尘不染。里面的囚犯也非但不凶不饿,还有点温文尔雅,看人的眼神都不带凶光,只是用一种诡异的沉默,目送着我们从牢房中间的通道走过。
我心中暗暗称奇,从未想象过竟会有这样一间奇怪的监狱。秦简带着我走到监狱的最里面,吩咐身后那人将那个牢房打开,然后朝我点点头,示意我进去。我朝里面探了探,以为他要我见的那人在这间牢房里,便弯腰走了进去。
不料我刚走进去,便听见身后“啪嗒”一声,牢房的门被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