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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卜鹰也很沮丧,耷拉着脑袋,一副无颜面对我的样子。我懒得与他废话,开门见山地问道:“既然现在无法脱身,就接着刚才的话说。我还有些许多问题没问明白。”

    “你问。”卜鹰有点心虚气短。

    “魏家和文家,还有你父亲、古音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参加的是什么组织?”既然眼下无法脱身,我也就不再问叶儿的事,而是直接问起最想问的。“毫无疑问,二十多年前的魏家惨案并不是针对魏家,而是针对魏家背后的这个组织,这到底是一个什么组织,他们有能力改变当前的乱局?”

    “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一个什么组织。”卜鹰沉默了一下道,“我父亲将魏家的事告诉我时,我也问过这个问题,但是他没有明说,只是说了一些这个组织的事。你知道在清末那个混乱的年代,曾有过几个搅动风云的革命社团吗?”

    我点点头,当年许多志士纷纷成立社团,探索拯救国家民族的道路,试图将国家带到一个正确的方向上去,但是最后却纷纷失败。

    “据我父亲说,当年这些社团的背后都有这个组织的影子。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或许,这个组织的能量大到你我都无法想象。”卜鹰苦笑道,“你我的父辈当年或许都有呼风唤雨的能力,可惜你我却要不声不响地死在这里,唉,真是愧对先人。”

    “那文家呢,跟魏家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在魏家覆灭之际,要将我送往文家?”我没理会他的自怨自艾,接着问道。

    “我猜你们两家都在组织内,关系密切吧,所以魏如涛当年才将你送往文家。”卜鹰胡乱应道,也不知他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想告诉我。他说着,又叹气道,“你说当年叶儿欠了魏家那么多条人命,怎么今天就没人来替她将这两条命还给我们呢?”

    我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忽然这么说,就在这时,柴房的门忽然咿呀一声被人打开了,有个人闪身走了进来。柴房内光线昏暗,我眯着眼看他,却一时看不清他是谁,正要开口,却听卜鹰喜道:“你终于出现了!”

    我还以为这人是卜鹰的同伙,正有些高兴,不料那人却开口道:“你果然早就知道我在。”我一听顿时又愣住了,原来我之前的感觉是真的,居然真的有人躲在一旁,也在观察着魏家发生的这一切,而卜鹰一直都知道,只是刻意瞒着我!

    这人是谁,为何也如此关心魏家的事?

    他背光对着我,我只看得到他一个轮廓,这时这人听见卜鹰的话,却没有理会,而是走到我跟前道:“又见面了,文先生!”

    我一听他的声音怎的如此熟悉,先是吃了一惊,等他走过来时,更是忍不住大吃一惊,叫出声来:“秋叶红!”

    这人居然是我在玉田镇认识的秋叶红!

    当时秋叶红从玉田镇离去,说是要去治疗干渴症,此刻我再看他,果然肚子已经恢复了正常,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了许多。可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我望着他久久回不过神来,忽然想到卜鹰刚才说的,脑中灵光一闪,失声叫道:“叶儿是你母亲!”

    说着马上就醒悟过来,为何卜鹰会说秋儿的死讯早就有人告诉我了,因为秋叶红的母亲就是叶儿,我在玉田镇时,镇长确实将她的死讯告诉了我,而且镇长也是说她是自尽的,只是我当时哪里知道这些。

    所以,叶儿当年在魏家怀的那个孩子,就是秋叶红的姐姐秋添儿。而在玉田镇时,秋叶红也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我不禁苦笑起来,原来这一路走来有这么多人都知道我是谁,而讽刺的是我自己却直到现在才知道。

    秋叶红上来帮我解开绳索,闷声道:“当年我母亲欠魏家的人命,今天还给你。”

    我将绳索从身上松开,秋叶红又要去帮卜鹰解开,不料卜鹰却忽然自己将双手从背后拿了出来。我和秋叶红同时一怔,卜鹰又将手上的绳索打了个活结丢在地上,然后朝着秋叶红摊摊手。

    我瞠目结舌,这才知道原来刚才绑着我们的绳索,居然是打的活结。我疑惑地看着卜鹰,卜鹰朝我严肃地点点头,道:“若不是这样,他又怎么会现身呢?”

    说着,还恬不知耻地夸了自己一句:“啧啧,真是有勇有谋!”

    “既然见到了,我就把要说的话说给你们听吧。”秋叶红不为所动,“知道的我都会说,不知道的你们问我也没用。”

    我和卜鹰都露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来。秋叶红斟酌了一下,将他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她母亲临终前的交代,那时候他才不到十岁,秋添儿也才十岁出头。

    有一天,家里忽然来了个客人,叶儿就将他们姐弟俩都赶了出去,和客人在屋里待了很长的时间,等他们回家的时候,客人已经走了,而叶儿却对他们姐弟说了一番奇怪的话。她说,自己当年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欠了别人的债,现在讨债的人来了,她躲不过去,以后不能再照看他们姐弟俩了,让秋添儿以后好好照顾弟弟。

    秋叶红姐弟自然大惊失色,追问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叶儿就将当年魏家的事详细地告诉了他们,当着他们姐弟的面,承认欠了魏家三条人命,并且叮嘱他们,很多年后会有一个姓文的巡城马从这里经过,就是当年魏家的后人,让他们找机会将当年发生的事告诉他。

    叶儿交代完这些事后,没多久就自尽了。秋叶红两姐弟则一直在等着我经过玉田镇,不过后来在玉田镇发生了许多事,秋叶红忙于苏慕两家的事,没有机会将事情告诉我,后来他又急着去治疗干渴症,所以就先离开了玉田镇,等将病治好后,又想到我会到松下镇来,便先行一步到了镇上等着,顺便打听了一下当年郎魏两家的事。

    卜鹰与他是差不多时候到达的,两人互相都知道有另一个人在打听当年的事,卜鹰在玉田镇见过秋叶红,自然认得他,但是秋叶红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所以一直对他避而不见。后来卜鹰窜通了“郎魏两家”在我面前演了这出戏,他才知道卜鹰也是为我而来的。

    我和卜鹰互看一眼,卜鹰耸耸肩,示意要问什么都由我来问。我回头看着秋叶红,虽然当年魏家惨案是他母亲一手造成的,可是那时秋叶红尚未出世,自然也怪不到他头上,我斟酌了一下,问他道:“你见过当年去找你母亲的那个客人,知道他后来的去向吗?”

    秋叶红摇摇头:“当年我只见过她一面,就被母亲赶了出去,回去时她已经走了。我只记得她是个很好看的女子,很容易让人生起亲近感。”

    “什么,去找你母亲的人是个女子!”我和卜鹰同时大吃一惊,“不是一个巡城马吗?”

    “不是。”秋叶红很肯定地道,“是个女子,年纪与我母亲差不多大。”

    “难道,去找你母亲的人是秋儿?”我有些惊疑不定,“你母亲对你说讨债的人来了,她躲不过去,这话听着像是来的是魏家的人,而秋儿自然算是魏家人。”

    “我虽然没见过叶儿,但是那个人肯定不是她。”秋叶红道,“因为那人刚来时,我听见母亲问她是谁。”

    如果来人是秋儿,叶儿自然不会这么问。难道魏家除了我之外,还有人存活在世?我和卜鹰面面相觑,卜鹰想了想,道:“不可能,我父亲告诉我魏家数代单传,不会再有别的人了。”

    那么,这个忽然凭空冒出来的人到底是谁?

    秋叶红看我们脸上的神色,自然也知道这个人很重要,不过他也知之甚少,说不出什么来。我只好先按捺下这个疑惑,问他还知道关于魏家的什么事。

    秋叶红道:“魏家的事你们基本都知道了,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有些郎家的事,或许你们还不知道。”

    “哦,你母亲都知道什么,快说!”卜鹰和我同时精神一振。

    “岫红根本就不是郎家的儿媳,当年整个郎家都是针对魏家的一个骗局。”秋叶红道,“而你一定不知道郎东家的儿子是谁……当年那个将魏知言捉奸在床的人,也就是那个去给我母亲送纸条的人,就是郎东家的儿子。”

    那个自称是郎家护院的人,就是郎东家的儿子!

    我和卜鹰都苦笑一声,看来为了这一场神仙局,郎家还真是煞费苦心。

    “这些事,其实知不知道都没多大关系。”秋叶红道,“我赶到松下镇来的主要原因,是要送一封信。”

    “一封信?”

    “不错,当年那个去找我母亲的女子留下了一封信,我母亲让我转交给你。不过这封信的收信人并不是你,我想,她的意思大概是让你去送这封信。”他说着,便自怀中取出一封信来,交到了我手上。

    我将信接过,秋叶红沉默了一下,似乎微微有些心虚,低声道:“当年的事,对不起。”

    他这是替叶儿向魏家赔罪。我摇了摇头,也低声道:“此事与你无关。”

    秋叶红点点头,“既然信已经交到你手上,那我走了。”

    “你要去哪?”我问他。

    “回玉田镇,去找一个人。”他答道,神色安详而宁静。我想起来在玉田镇的那个大宅里,有一个人正在被孤寂吞噬。她在安静地等待着荒芜的覆盖,这时的她会不会想到,还会有一个人将要拨开丛生的悲呛,朝着她走去呢?

    可是玉田镇没有再嫁的妇人。

    我望着秋叶红走出去的背影,忍不住将这话说了出来。秋叶红明显听懂了我在说什么,却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回道:“我知道,没关系。”

    我咀嚼着这句只有六个字的话,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温暖。就像秋会等到春,一个人总会等到另一个人,就算等不到也没有关系,因为春并不是为了谁而来到人间的。

    秋叶红将柴房的门推开,我与卜鹰也跟在他身后走了出来。“魏如涛”一个人等在柴房后,见我们都走了出来,也知道我们大概谈完了话,这时候看着我,浑身一阵哆嗦。

    卜鹰在一旁道:“你不是问我他是什么人吗?现在我告诉你,他就是周伯。当年魏家家破人亡,树倒猢狲散,所有人都离开了,只有他一直留在这里,等着有一天魏家真正的主人再次回来。”

    我浑身一颤,怪不得卜鹰可以让他配合演这样的一出戏,原来这二十年来,他一直等在这里。周伯朝着我走过来,颤巍巍地将我的手拉起,哽咽着道:“二十年了,小少爷终于回家了。这个家,周伯一直给你守着呢。”

    他说着,两滴泪珠掉在了我的手背,我手上蓦然一紧,只觉得这两滴滚烫的眼泪一直透过手背,渗进血肉里去了。我想起那个死在这个家里的女人,还有那件她临死前才缝补好的小小衣物,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泪珠也大滴大滴地滴在了手上,将手上那封信上的字都晕开了。

    信封上写着一行字,“谨呈古槐镇秦简台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