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儿和叶儿顿时惊得张大了嘴,郎东家见她认得干脆,反倒有些怀疑:“你与魏少爷伉俪情深,怎么会写这样一封信?”
“这封信虽然是我写的,但却不是给岫红的。”周芷儿已经面无人色,望着魏如涛道,“爹,这信是我的草稿,所以信上既无抬头也无落款。”
郎东家又往纸上瞥了一眼,道:“不错,信上这两样皆无。但也难说不是写信的人为了防止被人看出,所以故意省去的。”
“这本是我给秋儿的信,”周芷儿极力平息着心中的惊慌,“可是怎么……怎么竟到了岫红手上?”
她这么一说,我们都顿时想起她在魏家后门说的话,当时魏知言拒绝接纳秋儿,秋儿羞愤之下离开魏家,周芷儿深感对不住秋儿,所以写了一封信准备叫秋儿回来,信上说会劝魏知言接纳秋儿。后来信还没发出秋儿就自己回来了,所以周芷儿并未将这封信发出。
可是现在这封没有送出去的信,却到了岫红的手上。
“你可记得,这封信是谁送来的?”周芷儿转头去问岫红的丫鬟。
那丫鬟脖子一梗:“就是你亲自送来的!”
在场的人闻言都是脸色一冷,周芷儿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冲过去扬起手要打那丫鬟,却被她躲开。魏如涛冷喝一声:“你要做什么!”
周芷儿转身怒道:“这封信我自己都忘了放在何处,怎么会亲自送来给岫红,她这是明目张胆地诬陷我!”
魏如涛还未答话,那丫鬟便接声道:“是不是我信口开河,你自己心中清楚。就是在不久前的七夕,你带着针线笸箩来我们魏家与少奶奶一道乞巧,后来离去时没有将笸箩带走,我们少奶奶本还以为是你不小心落下了,后来打开一看,里面的几层碎布中就藏着这封信!”
“原来,我将信放在了针线笸箩中!”周芷儿被她的话惊呆了,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我……我早已将此事忘在脑后,谁知道,竟会将它带到了郎家!”
周芷儿给秋儿写了一封信,承诺让魏知言接纳她,但是并没有将信发出,后来随手将它放在了针线笸箩里,在七夕乞巧时带到了郎家,又凑巧将笸箩忘在了郎家。岫红翻看笸箩后发现了这封信,误以为这是周芷儿特意留下的,要替魏知言纳自己为偏房。所以,魏知言出现在郎家后门时,她以为他是来找自己的,就将他引入了自己房中。
周芷儿去年七夕时写的那张纸条,在今年出了偏差到了魏知言手里,引他到了郎家后门;而今年七夕时她在郎家遗忘的那封信,又误导岫红将魏知言引到了自己房中。这一连串的事件,巧合到了令人惊悚的地步。
在场的人听了周芷儿的辩解,也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如果说这其中确实有人在谋划,那也只能是周芷儿串通了叶儿,因为纸条和信都是她亲手所书,而纸条又是叶儿翻出来的。但事实上,一直在追问真相的又是周芷儿,如果真是她的谋划,她此举又是所为何来?
魏如涛先前急怒之下,曾经怀疑过她,但此时事情太明显了,反而不大相信,只是楞了一会儿神,喃喃地道:“难道冥冥中真有什么力量,要让我魏家受这一劫?”
郎东家也发了好大一会儿楞,听见魏如涛的话后也接声道:“要说少奶奶要害魏少爷,我也是不信的,此事对她有何益处?但若要说此事真是阴差阳错,又着实让人背后发凉。”
此时月色已经偏西,月华如水般清凉,似乎有了实质,伸手便可以拨动。周芷儿抬头看着月亮,月光将她的脸照分外皎洁,她脸色奇异地盯着月亮看了好一会儿,也没人去叫她,然后她就自己慢慢地从郎家院中走出去了。
叶儿和秋儿见她出去,急忙也跟了上去。魏如涛也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朝郎东家拱了拱手,随即也带着周伯出去了。魏家的人一下都走了,只留下郎家的人在院中发着感慨,不断有人交头接耳,都说此事太过匪夷所思,让人不寒而栗。
我眼看着周芷儿走出去,心中竟然出奇地难受。七夕本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佳期,乞巧的本意也是女子祈求心灵手巧,祈盼姻缘美满,可是周芷儿的这两个七夕,却活生生地将自己的丈夫送上了死路。
虽然事情可能不是出自她的本意,但是最后的结果却已在眼前,她心中的悲哀可想而知。这整件事情深究起来,到底是谁的错呢?是因为她深爱丈夫却想着为他纳妾?还是因为她囿于私心最后没有将那封信发出?
如果鹊桥之上真的有一位仙人,又岂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我也抬头看了看月亮,月亮却与我相顾无言。我轻叹了一声,心情沉重,问卜鹰道:“你千方百计拉着我看了这一幕,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只是一个从这里经过的巡城马,不管是和魏家还是郎家,都没有丝毫关系。”
卜鹰也奇怪地看着我,过了半晌才道:“你确定你跟此事没有关系吗?若是真的毫无瓜葛,为何魏家失踪的那枚铁牌会出现在你身上?”
“那只是一个朋友偶然送给我的。”
“偶然?”卜鹰微微一笑,“你就没想过,他为何会送一枚莫名其妙的牌子给你?”
我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这枚铁牌是阮郎特意给我的?你认识阮郎?”
“不认识。但是这枚铁牌本来就是要给你的,你只知道阮郎成为了小货郎,是要寻找他消失不见的爹,但你又知不知道他同时也在找你?”
“找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他爹!”我越发诧异,“怎么听你这么一说,似乎阮郎在没见到我时,就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在没见到你之前也知道你。而且我还知道你来自文岭文家,二十年前,文家老太爷亲手从树上摘下了你……你,是一个从树上长出来的孩子!”
“你连这都知道!”我失声叫道,“你到底是什么人,阮郎又是什么人?”
“别急。”卜鹰注视着我,眼神深邃,“魏家的事还没有完,你想知道什么,安静地往下看,都会知道的。”
他忽然提起了我的身世,又提及了阮郎,我一直以为自己与阮郎的相遇只是偶然,谁知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他竟是一直在找我。可是既然如此,那他为何不对我说他在找我,而是一句话都不提,只是默默地将那枚牌子交给了我?
难道说他寻找我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转交这枚牌子?这枚黑乎乎的牌子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魏如涛如此重视它?现在看来,岂止是阮郎,就连卜鹰也是特地在这里等我的,可是我明明就是一个无关轻重的巡城马啊,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
还有,魏家的那个长孙名字与我一模一样,这又是为什么?
我想得真是一头雾水,心中的疑惑几乎要满溢出来,偏偏卜鹰却一副守口如瓶的模样,脸上明摆写着一行字:“你不要问我,问我也不会说的!”
我失神地苦笑一声,想着自己打不过对面这厮,只得强自按捺住自己,一言不发地转头就走,卜鹰也跟在我后面。我们跟在魏家一行人后面回到了魏家,到了魏家时,走在最后的周伯仍然没有将门关上,似乎知道后面还会有人进来。
我瞥了卜鹰一眼,已经懒得问他,卜鹰也不以为意,返身走进魏家后,还主动将门关上了。
一行人回到魏家,都是相顾无言,周芷儿在厅堂中站一会儿,就和魏如涛说了一声,返回自己房中去了。秋儿和叶儿本想跟着她去,周芷儿却回过头来叫她们不用跟着,自从她知道整件事是由自己的两张手书引起的后,便神色淡漠,魏如涛虽然觉得她有些奇怪,却说不出什么来,只好让她早些休息。
周芷儿回过身来朝他行了一礼,然后就自顾走入后院去了。魏如涛目送她离去,自己也神色疲倦,呆坐在厅堂的椅中许久都没有动弹,神色呆滞,就如泥雕木塑一般。他不说话,厅堂上的周伯等人自然也不敢离去,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副如履薄冰的模样。
过了许久,周伯忍不住轻咳了一声,他这才如梦初醒,对着他们挥挥手道:“都回去歇着吧,不用管我。”
周伯等人不敢说什么,都躬身退出了厅堂,只留下魏如涛在厅堂中,神色悲苦。他老来丧子,又是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沉塘,原本还以为这其中有什么隐情,谁知查来查去,最后事情竟落在自己的儿媳身上。
事情巧到令人发指,周芷儿心中的难受更甚于他,他有什么话自然也都说不出口,此时颓坐在厅堂上,堂上自然有一股凄苦的气氛在蔓延。我看得难受,正要开口说话,卜鹰却拉了拉我,示意我不要出声。
我回头用征询地眼神望着他,他却摇摇头,自顾坐在一张椅子上闭目养神,我不知道他在卖什么关子,只好也在他隔壁坐下,想东想西想了半天,差点睡着,就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周伯忽然一路小跑进来,嘴里喊道:“老爷,少奶奶娘家来信,说是亲家母重病濒危,请少奶奶速回周家一趟!”
我一下惊醒,睁开眼一看,天色竟不知何时已经亮得稀薄,魏如涛也倏然从椅上站起,哆嗦了一下,问道:“送信的巡城马呢?”
“在前面的院子等着呢。”
“快请进来。算了,我自己去吧。”他说着一提长袍的下摆,急匆匆地走出厅堂去了,因为走得太过心急,还差点在门槛处绊了一跤,周伯急忙将他扶住,搀着他一道往前院去了。我和卜鹰对视一眼,自然也跟了上去。
一个三十许的男子正站在院中等候,穿一身青布短打,背着一个包袱,往院中一站,周身就散发出风尘仆仆的味道。巡城马都是差不多的打扮,务求简洁朴实,我远远地打量了他一眼,有些恍惚,几乎以为看见了自己。再想到离开文家时老太爷对我的交代,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震,顿时转过头去看卜鹰。卜鹰见我看向他,却是不动声色,只是用眼神示意我继续看下去。
那巡城马见魏如涛出来,急忙上前迎了几步,魏如涛似乎与他极为熟稔,一见他就道:“果然是你,周老夫人的信呢?”
那巡城马自怀中取出一封信来,双手交给魏如涛,道:“我自周家那边来,周老夫人大概是不行了,这些天对少奶奶想念得紧,所以让我速来魏家报信,请少奶奶速回周家一趟,与老夫人见上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