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路、出息，首先都要出去的嘛。我这辈子，就是因为当年没有出去，就只能在山沟沟里教娃娃。我今天把这四个字教给李非白，也不晓得他悟不悟得到。唉，这孩子，啥都好，就是书读得太少了。
——太平县通明张长桥村小学万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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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雷这么说，说中李非白一直以来的心思。先说李非白为什么第一时间要求小毛和春妮归还军大衣，他们这些挑工苦哈哈，每天的日常就是在与天斗，不管寒冬腊月还是三伏酷暑；与地斗，坎坡陡路少有平路；与人斗，被人看不起，被社会混混欺负；与自己斗，谁想一直过穷日子，谁想一直卖苦力讨生活，在这种穷苦的生活中，他们这些人意志稍不坚定，行事稍有不慎，就可能误入歧途，走了邪道。
再说被埋没了，李非白以前没想过，此时此刻他已经突然意识到，弟弟参军已基本不可逆转。自己呢？难道将来真的就一辈子不追求个有出息吗？
宋雷说得很慢，一边说一边观察李非白的表情，发现他的神情稍微有些松动，接着道：“我把你和你弟弟带走，不是想害你们。估计你也知道，很多人想找门路参军，还参不了军呢！”
李非白看得出来，这位连长不是坏人，他也知道参军并不是坏事，可是他暂时过不了母亲那一关。
宋雷看李非白神色不再紧绷，继续：“昨天晚上，我和王部长提起了你的事，王部长十分关心，说要你们的村长马上进城来劝劝你，怕你错过这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因为你不知道这一次的征兵机会多么珍贵，这次我们招的都是特长兵，在正常招兵条件在基础之上，额外增加了特长要求。没有特长，我们是不会招的。”
李非白拿起一本《兵役法》默默翻看，他知道这东西骗不了人，人家一个大连长也没有必要骗自己，人家苦口婆心这样给自己讲解图个啥，李非白突然有点儿感动。
宋雷见李非白神情舒缓下来，暗中松了一口气，道：“风烈跟我说了，我知道你还是想着你母亲不想让你们参军的事。你看，我是这么考虑的:我不了解你之前也就算了，顶多就是例行公事，你服兵役就服，不服兵役，就让人武部对你采取措施。可是经过这两天我对你的了解，你品性端正，孝顺听话，重情重义，有担当有责任心，我越来越喜欢你，我就想把你带走，让你成为我的兵。另外，我感觉你的母亲也应该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不然也教不出来你这样的好孩子。我想如果她现在在世，听我这样讲，也一定会改变她的主意。如果你现在还有心结，我想你不妨先跟我走，其它的以后再说。”
李非白感觉宋雷说的都对，但他心里的确是过不了母亲当初说不希望他们参军那个坎，见宋雷满眼殷切地望着自己，道：“你让我考虑考虑。”
他这么说，就代表有戏了，宋雷大喜，看看腕表道：“好，现在是上午8点10分，我给你24小时的考虑时间。明天的这个时间，我在这里等你。”
李非白点头道：“好。”提了扁担走出办公室，下了楼，走出体检科，脑子还有点儿懵懵的。
李非白又瞅了一眼李风烈写给自己的信，人生大事这四个字尤其的显眼，又想到店老头的话，心情又开始烦躁。开始只是为风烈参军的事情烦躁，现在那个宋雷也要自己参军，就更加烦躁。他需要作决断，但他想不清。
李非白知道这样留在太平城，将来可能很难有什么出息，当兵走出去，出息的可能性会很大。但他又很恐惧这种想法，他感觉这种想法一旦占据上风，那么他一直以来的坚持就会慢慢崩塌。这种心理活动李非白表达不来，但他的确在恐惧，他感觉他急需要抓住一个东西，支撑他原来的信念。
李非白坐上回老家的公交车，11点10分他来到了教过他的万老师家里。
院子里，六个细娃子念著书，万老师在旁边的石桌上批改作业。
细娃子们看着门口窃窃私语，万老师抬头扭头，“非白来了？”
李非白点了点头。
万老师说：“先去做饭吧，我还有一堂课。嗯等一下，你下午有事没？”
李非白摇头：“没事。”
万老师说：“下午帮我补房顶。”
李非白点头：“好。”
李非白煮上米饭，拿现成的菜和肉炒了两个菜，找到万老师藏起来的半瓶白酒，把米汤舀出来，米饭盛到竹盆，盖上盖，一起端到院子里时，差不多11点50。
万老师敲了敲挂在房檐下的锈铁钟，说：“下午老师修房子，放假。明天按时上课。”
细娃子背着书包敬礼告别。
师生两个对坐，李非白给万老师先倒上酒，再给自己倒上。不说话，两个人碰酒杯吃菜，连吃三杯，才停下来。
“啥事？”
“风烈服兵役了。”
“好事嘛！看你愁的以为遇到啥难事了。来干一杯。”
“招兵的说也要我服兵役。”
“也是好事嘛！来，再干一杯。”
万老师自己连干了两杯，才发现李非白没倒酒。
“唉呀！你这性子看似果断，其实瞻前顾后犹犹豫豫。这都是好事嘛！你跟风烈出去，不都出息了吗！”
李非白说：“可是万老师您也说过，让我们好好读书，将来考大学的。”
万老师说：“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人也一样，没有一成不变的人。原来希望你们考大学，可是你连小学三年级都没有上完，还考什么大学？读书已经不是你的出路了，那你就得找别的出路嘛！”
李非白叹口气道：“可是……”
万老师说：“我晓得你想的啥。那都是在过去的形势下，你母亲说的话。如果你母亲活到现在，肯定也不想看着你们兄弟两个留在这山沟沟里。你来看。”
万老师筷子头蘸水，往桌面上写了一个“出”字，又写了一个“路”字，又写了一个“息”字。
“不管是出息还是出路，首先都是要出去的嘛！可是怎么出去呢？要有路。所以，要想有出息就得先找出路。上大学是出去的路，当兵也是出去的路。这个路不是从咱们村通往太平城的县道土路，这是通往出息的路。可是为什么很多人找不到这条路呢？那是因为，他们不懂什么是出息。你看这个息字！一个自字，一个心字。一个人想要出息，从来是发自内心的。不是发自内心的出息，不叫出息。你来告诉老师，你想出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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