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鹏居然真的撞上了月亮。
那月亮看起来远得很，却其实与他们距离不过数十米。
“砰——”大鹏撞上去后，短短一瞬间，又被弹了回来，顾晚接住了他。
顾晚眸色一暗，果然不行。
若是迷阵能这么轻易的破解，那么设阵之人也太垃圾了。
鸟中霸王还在愣神，望向顾晚的眼神中写满“你他妈为什么要扔我？”
大大的眼睛中有许多卧槽。
顾晚当然不会告诉他不过是因为他扔着比较顺手，所以她就扔了。
反正这时候已经来不及解释。
万年野鬼们不断逼近，他们速度虽然不快，但身上释放出的鬼气让人很不舒服，在浓郁的鬼气中，人极容易产生幻觉。
高阶野鬼杀人甚至都不用自己动手，只需要释放鬼气，让人陷入极度痛苦的回忆亦或者幻觉中，使人不知不觉中被心魔所搞死。
顾晚此时没有修为护身，意志力再坚定，也难免产生幻觉。
许多画面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全是上一世她不愿，甚至不敢想起的。
她看到被挖了眼睛，砍断四肢的孩子躺在雪地里，用嘴咬住她的衣角，含糊地，惶恐地，哀求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她：“姐姐……救我……”
她无能为力。
她还看到，即将被她斩杀的妖怪，在头颅落下的前一刻，笑着问她：“你们这些修正道之人，又有几个是真的干净？你呢？”
她不知道。
她还看到，一个被师父捡来的小妖怪，在见她的第一眼，便缩在了师父身后，它怯怯地对师父说：“她身上的杀伐太重。”
她的血腥味儿洗不掉。
顾晚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前世的记忆如潮水不断涌出，她的身上有些发冷。
大鹏看出顾晚的脸色不对劲，便戳了戳她：“怎么了？”
顾晚摇了摇头，想说没事，但刚刚启唇，眼前的画面又是一转。
她身在一片密林。
迷雾重重。
血腥味浓的可怕，就连迷雾都渡上一层殷红。
净妖师与道士的尸体随处都是。
哭嚎与怒喝从不绝于耳渐渐变得寥寥，再最后，就连针落地也可闻声。
前方的迷雾中，有一个模糊的黑影，它掐断最后一个净妖师的脖子，发出的“咔嚓——”声，清晰的让人毛骨悚然。
她单膝跪地，双手将剑狠狠插入地用来支撑，不让自己倒下去。
血液浸染的地面，殷红的迷雾，什么都是红色的。
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味道。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滚烫的血液自她额间滑下，落入眼里，刺激的眼睛发酸发痛，视线也变得模糊。
喉间的腥甜不断涌上，她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呕血。
“晚晚。”有人喊她。
世间这么喊她的，唯有他一个。
“师父。”她哑着嗓子，想转头看看他，但她做不到。
她的身体累到连转头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一只手忽然从身后替她擦了擦眼睛，动作轻柔。
这只手有些粗粝，有多年习武留下的茧子，但却是顾晚在这世上最熟悉，最能给她安全感的东西。
“对不起。”她从腥甜的喉咙挤出字，眼睛有些发酸。
“别说对不起，你从未对不起任何人。”他叹了口气，“救世从来不是你的义务和责任，蕴山符君又如何，也是个需要被捧在手心的小姑娘。”
或许是他也知今日可能谁都逃不过这场劫难，他笑了笑：“你很好，有你这样的徒弟，是为师毕生荣幸。”
这是顾晚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有人说她“你很好。”
蕴山符君凶名在外，杀伐果断，喜怒无常，救世灭世，强取豪夺……
现在，竟然有人说，她很好。
“师父……”她的泪从眼眶滚了出来，声声嘶哑，几欲泣血，“我罪孽太多，洗不清的。”
“是你不肯放过自己。”他用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记住，你没有错，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质疑自己的所作所为，相信自己。”
“为师从不骗人，说你好，你就是这天底下最好的。”
他轻笑出声：“以后的路，一定要好好走下去，高高兴兴的走下去。”
还能有以后吗？顾晚咬着唇，睁着眼，泪顺着下颔滑落，融入地上暗红的鲜血。
忽然，她身边扬起一阵轻轻的风，师父从她身后走了出来，往前走着。
但顾晚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他没有回头。
他身上血迹斑斑，伤痕累累，但脊背依旧直挺。
黑色的碎发在风中扬着，他的背影在迷雾中有些朦胧。
顾晚睁大眼睛望着这个背影，她想喊他，又是一阵热血翻涌上喉，她的话被止住了。
她只能眼睁睁的望着他越来越接近那团模糊的黑影。
那个将净妖师与道士杀尽的魔鬼。
那个强大到令人胆颤的妖怪。
不要过去……
求求你……
顾晚将苍白的唇咬出血，才重新将喉间的血逼了回去，她声嘶力竭的朝那个背影哭喊：“不要过去！”
声音和泪一同落下。
这是养她十年，教她净妖，教她制符，助她修炼的人啊……
这是世界上唯一肯对她好，也唯一觉得，她很好的人啊……
他没有停下脚步，身影慢慢湮没在迷雾中，只剩下个模糊的轮廓。
她能看到，那团黑影跟他厮打，甚至将他逼的使用禁术。
没有用。
根本没有用。
那团黑影，那个刚出世的大妖，是几万年来，前所未闻的强大。
它光是释放威压，就能将方圆十里的人震伤甚至震死。
他可怕的让人毛骨悚然。
一人一妖交战的声响刺痛顾晚的耳膜，可是她没有力气上前帮忙，甚至就连说几个字都需要拼尽全力。
但她心中还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冀。
她师父，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啊，会不会……真的有办法能将这只大妖降服。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师父最后被那团黑影掐住脖子。
不要……
顾晚用尽力气想要爬过去，但四肢早已脱力，她跌到地上。
不要……
她眼睁睁看着师父的脖子被拧断……
“咔嚓——”又是死亡的声音，让人悚惧，让人汗毛倒立。
顾晚在这一刻，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冷。
穿透骨髓，刺进心脏的寒冷。
她看着黑影扔下师父的尸身，然后向她走来。
她没有动，也动不了。
师父没了，她以后的路，也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