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州多风雪,江湖多情笑。
冬雪总是来得更快一些。
翠绿殷红、青葱郁郁、蔚蓝深邃,尽成银装。
有那诗人为留州之风雪而写下“寒沙逐月起,春花犯雪开。莫道销魂泣,尽在一色里。”的赞美之语,也有那才子佳人风雪远行之传说诠释爱之一词。
留州得名之留州,皆是那位,于那年冬,一统一州。
有传闻那位,为薄红颜一笑,大手一挥,留州自此三年不见雪。
似乎从那以后,留州的风雪就来得更早一些、只不过风雪悠悠、温柔依旧。
茫茫无尽,天地苍苍,浩浩乎冯虚御风,飘飘乎遗世独立。
白雪如画。
谁在那里,雪就在那里,万籁俱静,白云、白雪,似乎留州就这样宁静,生怕吵醒了暖被中熟睡的人儿。
她就这样静静站在风雪里,看着远远的山下那座小院。
就如盛夏繁星点点夜空中,她曾在屋顶细数一颗一颗。
今年冬天落在我手上雪已经一万三千四十二片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呢?
她就这样痴痴的看着落于手中的雪,欲哭、欲笑。
却不哭不笑。
她很喜欢哭,他不喜欢她哭。
他喜欢她笑,她不喜欢他不在时候笑。
曾几何时,她的认为,又是真的认为?
她以为那是对他好,到头来却连他怎么也被她弄丢了。
自己无依无靠,连他递过来的剑也弄断了,甩了甩手上的雪,转而蹲了下来。
抱住膝,千言万语,难话哀凉,他怎么可以离开我!
大雪轻轻,覆盖在那个孤单的小姑娘身上。
大雪愚笨,不知怎么安慰这个拼命抹眼泪的她。
只见她一边拼命搓眼睛,一边带着哭腔自言自语道:“都怪我都怪我,我就是个罪人。”
要不是自己,洛神剑应该是唐狸的。
要不是自己,唐狸无忧无恙在家的。
自己怎么就这样,怎么就这样的任性不懂事!
生下来,就感觉是错误的。
要不是命是唐狸救回来的,她唐韵儿早想一死了之了。
这种只会给别人带来灾祸的人,多吃一粒米都是浪费。
越想越气越想越心疼,还是忍不住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还被师傅关在了山上,连去他曾经在过的地方多看看都不行。
使劲摩擦着袖子,吸了会鼻涕,只留被冻得通红的脸与还带着泪的眼,呆呆的望着漫天雪。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余大雪慢慢覆盖。
似乎要抱一抱这个傻瓜。
————
屋中热茶热气袅袅,殿中之人看着远处山巅传来的遥遥哭声,冷哼一声,气不打一处来。
即恨当初他季玄策怎会输给这样一个人,也恨莫问掌门设下如此严厉的禁闭。
非唐韵儿真正突破不得出。
他就远远的望一眼她,这些年没少给唐韵儿下拌子,却也看她一步一步走到大师姐的地位。
那时他想,输给这样的人倒也无妨。
只是成为了掌律师兄一次宗门外出,归来就看她魂不守舍,像个废人。
唐狸为了救她而死,那是天经地义。
可她为了唐狸而蠢,简直不可理喻。
哼,他季玄策怎么能输给一个废物!哪怕是曾经输过那也是个耻辱。
冲撞禁峰又如何?朝仙宗,一开始我就是个刺头,当了掌律师兄依旧是个刺头。
喜欢啊、想他啊,那就给老子滚去找他,朝仙宗不要这个大师姐,他又护不住那些人吗?
真是笑话。
我不需要你,也能守护将来的宗门。
听着哭声如泣如慕、如怨如诉,季玄策青筋暴起。
哭哭哭,只会哭,烦死了。
那个唐狸,要是侥幸还活着,他不介意让他再死一回。
眼看季玄策就要持剑去闯关唐韵儿禁闭的禁峰。
一位老者出现于季玄策屋内,熟练的倒着茶水,吹了吹漂浮茶叶,便自顾自的饮起了茶。
“师傅就不能客套一点,敲敲门吗?”季玄策冷冷瞟了一眼寒费。
喝了口热茶烫嘴,哈出一口热气,“我心有门门不自开,你心无门不请自来。”
放下剑,端起寒费给自己倒的茶,一饮而尽,“整天神神叨叨,少去丹房和张师叔鬼混。”
这家伙,出现得倒真是时候,自己怎就选了个这般的师傅。
叹了一口气,给眼前愉快赏雪的老家伙倒好茶,闯禁峰什么的看来是别想了。
有老头在,季玄策又能如何?掌律长老,可不是自己想想就能赢得了的。
朝仙宗成为留州唯一上宗,不只是祖师高强,更是这个宗门很是人味。
可也正因如此,司律严苛,违者重罚,为的就是朝仙宗山上人,走到山下还像个人。
风雪欲烈,哭声渐渐,幽怨狭长。
季玄策眼中一恼,“师傅。”
寒费点了点头,放下杯子便就此离去,只留下一句“行,既然是你开口,那我就去给那丫头求求情。”
季玄策一把站了起来,黑着脸一字一句道:“我是嫌弃那人吵我修行,望师傅莫要乱言。”
寒费摆了摆手,就此离去。
让老子不传?你是师傅还是我是师傅,没大没小的,我就要去找张师弟说说话,他那个大嘴巴,说不说就不是为师的咯。
看了看如今这一辈,寒费感慨不已。
个个比自己那群人更能瞎折腾。
来到了禁峰之上,寒费向一直待在此处的掌门莫问行了一礼,莫问点头致意。
寒费单手附后,来到莫问身旁,看着那个渐渐要被大雪淹没还在一抖一抖哭着的唐韵儿,不免激起一丝心软,“师兄,快了吧?”
莫问点了点头,心魔作祟,不关着唐韵儿她早就活不下去了,就看她到底破不破得开唐狸这二字的魔障了。
爱而不得,爱而痛失。
唐韵儿自唐狸救她回来之后,修为不进反退,除了靠近唐狸原先宅子显得正常一些之外,整个人宛若丢了魂一样,眼看就要被破碎的洛神剑反噬,不得已之下莫问才将她关在禁峰之上。
只是一关起来的她,似乎要把那些年的倔强攒下的眼泪通通还回来,哭的让人心疼。
破碎的洛神剑还在不断缠食她的修为,无意识的修补自身。
她和洛神剑神魂相连,真要是到了那个极限,舍了她一身修为不要他莫问也会保她一命。
只是那样子,为救她破碎的洛神剑自此将真的烟消云散,而她也将沦为一介凡俗,再也等不到她想等的那个人,料想那样,她会很遗憾的吧。
所以莫问这些天一直在守着她,最坏的结果,也要保这个徒弟一命,毕竟活着,才可能有一切。
但她的心魔,唯有她自己去解。
莫问看向了寒费,后者叹了一声气,掐中一片雪花,再轻轻弹了出去。
天地风雪,蓦然骤浓。
哗哗哗,白茫茫。
把天地袅袅炊烟、稚童细语都一一掩埋。
寂静,耳旁只剩风声,听不见君笑,失魂落魄。
雪白,眼前唯独雪落,看不见君颜,痛哭流涕。
唐韵儿终于忍不住张嘴哇哇大哭。哭了几声后又呸呸呸的吐出掉落的雪花,然后继续哇哇大哭。
连雪都欺负人!
我才不要什么长命百岁,我才不要什么亘古长存。
我就想你回来啊,就想给你做饭啊。
她就这样哇哇哇大哭,似要比天地风雪声比一比。
十年不回,我等你十年。
百年不回,我等你百年。
千年不回,我等你千年。
万年不回,万年,万年,呜呜呜千年骨头都找不到了我等啥啊。
使劲抹了抹眼泪。
才不要,才不要。
唐狸,你个蠢货,我唐韵儿不等你了。
不等你了啊……
呜呜呜……
撕心裂肺,再到小声抽泣。
也不知哭了多久,只见其身上覆盖雪厚厚一层。
慢慢地,她止住哭声。
唐韵儿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积雪,嗤笑一声。
你敢去死,我就敢把你从地府拉回来。
我要成那红尘仙,你怎敢不归。
风雪顿时没了声音,莫问和寒费皆望到对方眼中惊异神色。
心中不约而同的想起三个字——细雪城!
莫问赶忙大手一挥屏蔽天机,连寒费也出手帮忙遮掩一二,毕竟这件事在留州影响太大。
昔年另一上宗细雪城,一夜覆灭惨案!
这唐韵儿居然是细雪城血脉!
下一刻果然验证了二人的猜测。
唐韵儿伸出食指轻轻一点身前雪花,天地间诡异的发出“啵”的一声,风雪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向她汇聚。
漫天风雪,她头发雪白。
盈盈一雪间,脉脉不得语。
修为气息不断变弱,只是莫问寒费二人似乎早有了解一般,不但不忧反而欣喜。
直至唐韵儿身上再也感受不出一丝修为的波动。
莫问设下的封禁是气盛境之上才能打破的,可是到了气盛境,留州,就真的成了留州。
昔年逍遥魔尊为了在他死后庇护留州之人,最后一剑用在留州这片土地上,剑阵名曰“不问归期。”
此后留州,气盛境之上之人,除非抵挡得住那一剑一成之力,否则不得外出,而外来气盛境之上之人,进入留州,修为自降三境,否便接逍遥魔尊结合留州气运的山河一剑。
留州因此度过三千年无仙尊魔尊庇护之日。
只因逍遥魔尊,是留州万年一遇的唯一的气运之尊,他之一死,留州当年气数崩塌七成,无人再可称尊。
一朝之间白了头的唐韵儿,只是轻轻一指,气盛境的封禁便破掉了。
三境之内,无阵可困细雪城之人,只不过,她如今是跨过了那个“一”,顿悟到了神涌境了,但那又如何,她自会出去找他。
受魔尊一剑,今日唐韵儿不行,可不代表洛神剑不行。
当日唐狸御剑,据师傅说是未曾惊动剑阵“不问归期”的。
破开禁制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在云端之上默默守着自己的师傅与师叔,唐韵儿乖巧的施了一个万福,顿时整个人化作风雪,消散在禁峰之上。
只留下一句任性的话:“师傅我要下山逛逛,可能比较久不回来,您老可别用身体有恙叫你乖徒弟回来看你哈。”
二人就这样看着风雪渐远。
寒费郑重地道:“师兄,这事?”
莫问摇了摇头,“她应该不知晓,否则唐狸就不会死了。今日之事,你知我知,外不可让第四人知晓。”
寒费点了点头,至于为什么不让第四人知晓而不是不让第三人知晓,当然是在朝仙宗,有什么事能够瞒得过活着的祖宗仙尘呢。
有老祖帮忙遮掩一二,料想也不会出太大的事了。
唐韵儿居然是细雪城血脉,这一事,不见风雪,无人知晓。
自行觉醒的血脉记忆,足够她在外闯荡了,莫问叹了口气,去吧,去找一找那个少年。
我朝仙宗,永远是你最后的港湾。
漫天飞雪再次凝聚成唐韵儿模样,只不过白发再度回归漆黑亮丽。
眼旁还留着哭过的泪痕,她就这样静静的收拾山洞里的衣物,给破碎的洛神剑系好一个好看的剑穗。就这样悄然的离开了朝仙宗。
她等够了,罪人也好,泪人也罢。
她不等了。
她唐韵儿,要去找唐狸了。
哼,留州出不去,那我就下山寻访再铸洛神剑之秘法。
留州昔日名为乱宝州,各种天材地宝、神通密藏数量之巨,据闻可以冠绝三州,唐韵儿相信,洛神剑修复之法,一定会有的。
洛神引是吧,我唐韵儿也会,还会比你唐狸施展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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