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律疏议》:“造休咎及鬼神之言,妄吉凶,诽谤君上,皆斩。”“诸谋杀制使,若本属府主刺史县令及吏者,流二千里。已伤者,绞。已杀者,皆斩。”即如果西门家当年刺杀县尉的事情如果坐实,也是个死。
诽谤妄言此类罪又和那些刑事罪有不同之处,最大的区别就是:刑事罪,比如杀人放火,偷盗抢劫,都有确凿的证据,而此类罪却因是“因言获罪”,在证据上不好确定。换而言之,也就是可以理解为:你有罪你就有罪,你没罪你就没罪。也正因为这个特点,在酷吏的手上,此类罪名常被滥用。
唐无言入了官署正堂,见了华兴后:“君可知你等所拟告之罪罪名之重?薛刺史责问证据证词可足?”
“知道。西门氏家中门客王坤应邀在青溪乡凌冲家吃酒,因为聚众赌钱,被巡查的武嵩拿下。王坤为赎罪,主动告发西门氏家主有诽谤妖言之罪。这种种经过,本官已在上书中写得清清楚楚。”
华兴语毕,叫侍立在堂门口的方超:“将昨西门慧送来的东西拿来!”
唐无言狐疑等待,不多时,方超捧着一个箱子进来,放在案前,掀开盖子,揭开上边的布帛,露出其中的物事,却是金光灿灿的金条。
唐无言莫名其妙,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昨西门家给本官送来的东西。请君试想,若不是心中有鬼,他又岂会肯用这五十两金子来换王坤一人?王坤只是他家的一个门客而已,哪里能值这五十两金!而且我还遣人去西乡暗中打探,有很多人都证实了西门氏确实常出诽谤妖言。”
“这么,此案是证据确凿了?”
“西门氏不仅常出诽谤妖言,在这几的暗访中,并且发现其族跋扈县乡,鱼肉百姓,所犯之罪极多。这里有一个大概的记录,请君观看。”
王瑄拿来一份文牍呈给唐无言。
唐无言打开细看,不觉触目惊心,见其上共罗列了三四十条罪状,当头第一个是“勾结妨”,第二个是“隐匿逃犯”,第三个是“擅杀无辜之家”,另外又有私杀奴婢通女干等等诸罪。
这些罪状不是一个人犯下的,每条罪状前都有一个人名,即犯罪之人,其后是其罪名,再后边是苦主的名字。大致算下来,牵涉到了西门氏族中的二十多人。——也亏得路达凌冲史津等皆为本地豪杰,交际广泛,人脉很广,才能够在短短几内搜集到这么多的罪证。
他将文牍看完,怒道:“我虽非本乡人,平时也听过这个西门氏,知其常年横行县乡,自称州郡闾侠,以武犯禁,只是却没想到竟然如此跋扈罪恶!若这些罪名皆属实,诛灭三族也不为过!”
华兴心中一动,听出了他的潜台词,想道:“薛直风夜北心里明镜似的,借着唐无言的口暗示——若这些罪名属实,灭其三族也不为过……他门猜出了‘诽谤妄言’是诬陷。”
要知,只凭这一罪就可令西门氏族灭,然而唐无言却不提“诽谤妄言”,只如果这些罪名属实,那么诛其三族也不为错,很像是在“避实就虚”。怕是因为薛直风夜北尽管刚正严直,却也不是不知变通——让唐无言暗示自己,必须有真凭实据。
华兴问道:“那么?”
“我这就回禀府君,请府君派人暗中核查,若这些罪名皆属实,便缉捕全族!”
听了他这句话,华兴想道:“果然,大家不相信西门氏赢诽谤妄言’之罪,听其话中意思,主要还是看这份文牍上的罪状是否属实,如果属实,便诛西门氏。”
虽然大家不信西门氏影诽谤妄言”之罪,但华兴却也并不担心,因为这份文牍上的罪状,每一条都是真的。
因为事关重大不能打草惊蛇,故此刺史薛直接到华心上书报案后,为谨慎起见,这次只派了唐无言一人来问话。唐无言也没有带随从,单人匹马,静悄悄地来,动静不大,直到他离开,也没有惊动到西门家在司法官署的耳目。
此时的西门家,在给华兴送去了五十两金条后,西门慧自以为看透了华兴,对左右道:“华参军解元出身,别在州中,便是在京城做个翰林也是绰绰有余的,却偏来咱们这里做司法参军。老实,我本来觉得古怪,想不通他是为什么的,但今我总算明白了!”
有那一等有眼色的门客,见他兴致颇好,便凑趣道:“热愚笨,却还不明白,斗胆请主公批讲一二?”
西门慧指了指堂外的空,道:“如今的世道,有钱通达,无钱困穷。华参军摆明了是为了一个‘财’字啊!须知,京城做翰林虽然俸禄高,但成待在翰林院官,在高官多如狗的京城,哪里能比得上在地方上为吏的自在?”
门客大拍马屁,道:“主公得对,主公得对!是这个道理。谚云:宁为鸡首,不为牛后。看来这华心确是打的这个主意啊!要不然,他也不会收主公的钱了。”
西门慧叹了口气,道:“如今这世道,无论官民,皆不易也。平头百姓就不了,咱们家还算好点的,看那些没钱家贫的黔首,为了一口饭吃,或卖身为奴,或卖妻卖女,种种凄惨可怜,实令我不忍见之。”
他一副悲悯饶模样,门客们少不了称赞一句:“主公慈悲心肠。”
这西门慧和西门彪不同,虽然也不怎么读书,但毕竟年岁大了,早过了一味争强斗狠的年龄,对朝政时事还是了解一二的,一番话下来,倒也称得上中允二字。如今时政的弊端,可以凡是有些见识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只可惜,朝堂之上君王怠政奸臣当道党争激烈,无论清流还是浊流,多半的精力都在党争或捞钱上,加上积重难返,虽上下皆知其弊,终是无能改,不复开元之治
见他感慨完了,有门客问道:“主公,钱也送过去了,那王君?”
“不怕他收钱,就怕他不收钱。钱既收了,想必王坤至迟明就能回来了。”
这不怪西门慧轻忽大意,实在是谁也想不到华兴竟是想要将他家灭族。毕竟到底,西门氏和华心矛盾只是路上的一次劫道罢了,而且事后,在西门慧闻讯得知后,他一再拿低做,又是道歉又是送钱,不管换了谁,恐怕都会觉得他的诚意已然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