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太后是来救场的,其实也没说错。
封至诚是封承乾的哥哥,柳云意是封承乾的妃子,也就是封至诚的弟媳。
皇帝突然将弟媳接进了宫里,这要是传出去,像个什么事?
太后得知消息之后,特意一大早就在这宫门口等着了,为的就是第一时间把皇帝给拦下,好将柳云意接入她忆晴宫。
这样说起来,左右柳云意是去陪她的,传扬出去也不会太难听。
忆晴宫的太监,仔细地将太后的意思说给皇帝听。
柳云意注意着皇帝的马车,他一没揭开帘子,二没拨开窗帘,全程一点声音都没有,似乎并不怎么乐意。
但太后毕竟都亲自来了。
过了许久之后,皇帝的马车开始朝斜右方离开,老太监则走到了柳云意马车前。
视线对上,老太监朝着柳云意深深地鞠躬行礼。
笑道:“见过诚王妃娘娘。”
又朝赶车的侍卫道:“请诸位随咱家来,将娘娘送入忆晴殿安置即可。”
柳云意赶紧朝那步鸾望去,步鸾却已经被人抬起离开。
柳云意大大地松了口气,安心地坐回位置上,任由马车启程。
心里琢磨着,自己当初那么多的化妆品啊香水啊什么的,可算没有白送,太后老人家关键时刻还是派上了用场。
住在忆晴殿,多少就相当于有太后罩着她了,而她对忆晴殿也还算熟悉,想要与外边联系左右也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只盼接下来,事事也能像现在这么的轻松就行了。
……
诚王妃被接入宫中的消息,没出两三个时辰,就传遍了朝野上下。
因为是小侯爷私下的行动,故而文武百官都没接到信息,如今是柳云意已经被送入宫中,众人才得知消息。
一时间,百官都惊了!
说了多少遍,请小皇帝收起杀心收起杀心,不要和镇临那位较劲了,结果皇上不听也就算了,竟然还把人家老婆给抓来了??
这都算什么事啊!
没过多久,御书房外边就跪倒了一地的大臣,联名上奏请皇上把柳云意给放了,务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赶在镇临那位发疯之前,把人家的妃子给还回去,这事尚且还有商量的余地。
若不然那位要是真的疯起来,直接联合诸位领兵杀入京城怎么办??
皇帝前脚回的京城,小侯爷惦记着自己的功劳,忙不迭也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京城,并进宫面见了皇帝,领了好一通的奖赏。
眼下百官在外边跪着,皇帝却一个都不肯见,反而见了他这样的草包不说,还任由他捧着一堆大大小小的奖赏离开,百官更是看得一肚子的气。
结果那小侯爷倒好,正是立了功心气儿足,竟然还蹬鼻子上脸嘲讽起文武百官来,暗讽大伙儿胆小怕事,太拿封承乾当回事了。
“咱们抓的是诚王妃,这属于诚王和皇上之间的私事,诸侯王都是人精儿,这种事情他们不会插手管的,真要是管了岂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呢嘛!
至于诚王,那就更不用怕了,他敢来凭着京城的精兵铁卫定能教他有来无回!!”小侯爷得意洋洋道。
早几个月,就在御书房门外、差点被皇上气得以死明志的太傅,这会儿又险些被气得背过气去。
“诚王灭了突厥,又治理了镇临。拿下凉州之后,大力围剿凉州山匪,还百姓安宁,如今正是呼声最高之际,他为镇临凉州之主乃是众望所归。反观咱们,南疆已然消耗了大量兵力和财力,这时候贸然开战绝非好事!”
太傅眼睛通红,语气十分激动:“更重要的是,堂堂一国之君,怎能做出挟持女眷这样耻辱的行为!!”
太傅打破脑袋都想不通,自己多少年呕心沥血的教导,怎会把皇帝给教成这样!!
小侯爷本就是个纨绔,哪里会想这么多。
在他看来,封承乾抬张扬了,夺了皇上的风头,就该死!
“太傅也未免太过迂腐了,这只是一个计策而已,只要能成功,别管什么计策只要能奏效就行啦。”
小侯爷这番话不说也就罢了,说出口之后太傅实在憋不出脾气,冲上前去,就恨不得堵住小侯爷的嘴。
小侯爷没想到太傅这么激动,赶紧后退几步躲避,结果动作慌张之际,把手上的玉如意给抖掉了,可把他心疼的不行,赶紧弯腰去捡。
哪曾想太傅动作更快,抓起那玉如意就朝着白玉台阶上狠狠一砸,上等的白玉如意瞬间乒乒乓乓摔成了三段,碎片什么的更是碎了一地!
小侯爷傻了。
“那可是皇上刚赏赐的!!”
着实一出荒诞闹剧。
更荒诞的是,太傅竟然因为蔑视皇位,故意损坏圣上御赐的宝物,竟然被押入了大理寺……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皇上被逼得烦了的做法。
只不过这一出杀鸡儆猴,却实实在在地把所有人都给看懵逼了。
失望……
溢于言表的失望……
难以描述的失望……
玉太傅如今已经五十好几,在朝中一直颇有威望,谁也没想到年纪这样大了竟然还会落得这个田地。
最后还是文武百官联名请命,皇上才大发慈悲,把玉太傅关押了四天之后,终于放了出来。
然而,这也彻彻底底地寒了一个老臣的心。
太傅刚出大理寺大门,便直接摘下了官帽。
数天前还精神抖擞的老人家,这几日在牢狱中压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尽管大理寺卿特意关照,令狱卒们准备了好茶好饭,还得意准备了棉被,太傅却坚持一概不收。
硬生生熬过这四天,整个人便只剩下那么点气儿吊着了,整个人也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多岁……
他向皇帝上书,铁了心告老还乡。
这大半辈子都在为大越操心,兢兢业业从未有过半点私心,深受文武百官敬重爱戴的太傅,竟然最终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恐怕连封至诚自己都没想到,太傅竟会这样决绝。
他试图挽留太傅,只不过他仍不打算改变自己的决定,于是最终也只是一拍两散而已。
轻舟被派离京城,视察北边疏浚工程进度,来回不过才七八日而已,没想到京城俨然就变了一番景象。
他匆匆赶往太傅府邸,太傅一家却已经收拾好了行囊。
到底是豁达之人,左右也只是令人准备了一辆牛车,以及半箱子的书籍而已。
玉珏姑娘的行囊倒是多些许,但也只是更多了几本书而已。
这父女两倒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叫他们五日不吃饭也无所谓,但不能逼他们五日不看书,这可是要命的。
轻舟快马赶到,神色是少有的焦急,到了玉府门外,匆忙跳下马背竟险些没摔翻在地。
“老师!老师!”他有些慌张地冲到内院。
太傅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妥当。
树倒猢狲散,这院子里的下人也都打发了去,仅留下两个自幼便跟在他身边的书童,一个泡茶,一个熬药。
玉太傅,则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望着这院子周围的每一处风景。
这是先帝当年赐给他的宅子,住了已然有三十余年,见证了他的大半辈子,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
他便坐在这儿,瞧见了轻舟奔跑进来,总算弯了弯嘴角:“你来了。”
他等的便是轻舟,这是他这些年唯一一个称心的弟子,也是最重情重义的弟子。如今他要离开京城了,孑然一身轻松,但想起轻舟难免还是有些许放心不下。
轻舟神色仓皇,脸色微白,跑的近了,扑通一下就朝着太傅跪了下去。
那日他若是在的话,定不会令小侯爷如此欺负了太傅——摔玉如意有什么痛快的,就该把小侯爷那张脸给揍成猪头!
“老师你切莫走!学生这就入宫,与皇上仔细说明,皇上定能听劝的!”轻舟当真是心焦如焚。
可太傅经过这些日子,心里却已经什么都想开了。
“人各有命数。”见轻舟神色不甘,想要反驳,太傅摇摇头打断了他,“世子,我在这等着,可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话的。师徒一场,兴许这便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了。”
“老师……”轻舟哑然,张了张嘴,却没法发出更多的声音,整个人浑身上下充斥着浓浓的无力感。
上一回这种感觉,是在他高中了状元之后,却被白家污蔑他作弊,皇上因此将他投入大狱。
明明他已经很努力了。
明明谁都能看得见老师的忠心。
明明这世道不该如此的……
可该死的,一切还都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去。
太傅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声音大得像是要把肺都给咳出来。
内厅有个人影小跑出来,正是玉珏姑娘。
“父亲这几日都是在牢里过的,着了风寒,吹不得风的。”说着,便赶紧令下人将太傅扶上马车,把煎好的药给太傅端了进去。
又见夕阳西下,时辰已然差不多了,她望一眼牛车里的灰寂,低低地叹了口气。
“有些话父亲不好说出口,我一介女子就当我不知轻重,便替他说了。
世子,这世上终究是先有臣民后有君王,民心所向才能国泰民安,若不然,终究只是一大隐患……父亲今日离了京,便再也无法为世子提供助力,往后荆棘险路,世子多多珍重。”
玉珏深深地看了轻舟一眼,再服了服身子。
既是道别,也是告别。这一转身,世上再无太傅之女,也无她任何男女之情。
牛车终于还是启程而去,悬挂于扭头上的铜铃清脆作响。
轻舟站在玉府门外,看着牛车远去直到无影无踪。
远方的天空阴沉的像是要压下来,他双手不禁紧握成全,只觉得呼吸的每一口气,都逼得他快要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