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玉垂着头，眼下似乎也只能沉默。
王大锤的一番话，正戳在她的痛处。
关耀荣和她，如今已经完全不同，他再不是以前那个穷酸的书生，他是上京炙手可热的状元郎，也是桃花村最出名的人物。
反观她，还在原地一动不动。
私奔，这真的可能吗？
他真的可以放弃已经抬手可得的大好前程，舍弃已经拥有的风光与尊荣，带着她去深山老林里，隐居避世，再过更加艰苦的日子？
美玉突然不想再往下深想……如果真要私奔，那就意味着他和她都要背弃他们的家人，远走桃花村，甚至此生不会再回来。
“你自己好好想想，别再被他蒙骗了，也别再被他害了！”
王大锤一腔的怒气，在看见小媳妇垂着头的低沉模样时，也不忍再发作。
他也是男子，男人的劣根性，他更清楚一些。
“小铃铛，我们走！”
后院的活计，还没有干完，此时王大锤却没了任何继续干下去的心情。
如果这个女人决心要走，要离开这里的话，这些天的活计，还有什么意义呢。
带着小铃铛，他进了灶房。
洗手往锅里上水，又去生了火，从头尾，他一言不发，默默地熟练地做着这些活计。
小包子垂着小脑袋，显然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生完火，王大锤看小家伙还站着，便指了指灶台后的小板凳说道。
“你去那里坐着吧，顺便帮爹看着点火，柴要是不够了，就添几根柴火。”
那几日他回来得早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个小家伙坐在小板凳上帮忙小媳妇添过柴的。
小包子没吵也没闹，老老实实地在小板凳上面坐了下来。
只是，终于还是忍不住抬头看向自己爹爹。
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快带了一丝哭腔。
“爹爹，美姨真的会走吗？”
小包子忧心，总在担心那个坏人会带走他的美姨。
王大锤正在淘米的手，浸在水中僵了僵，神色也更加冷咧。
“她爱走就走。”
如果她决心要走，岂是他拦得住困得住的？
更何况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猎户，可是也知道有些事是勉强不来的。
就算他将这个女人强行禁锢在自己的身边，如果她的心不在这儿，那么留着她，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呜呜！”
谁知道小家伙一听，立即憋不住撇着嘴呜呜哭了。
哭声里含着委屈，又含着一丝伤心。
“爹爹，我不要美姨走！”
一边哭，还一边哽咽地开口。
王大锤心中不是滋味，自从嫁过来之后，那个女人对小包子如何，他是看在眼里的。
有了她，小包子也欢快了很多。
“爹爹，你可不可以把美姨留下，让她留下来，让她不要走……”
小包子泪眼汪汪的，好不可怜。
王大锤胸口一滞，难受得快要喘不上气来。
他拿什么去挽留她？
书生和她那可是曾经互相倾心的一对儿，旧情仍在。
他又有胜算，笃定他开了口，她就会留下来？
没有，半点也没有。
“爹爹……”
看见自家爹爹无动于衷的模样，小包子焦急不已。
“爹爹，您怎么一点也不着急？美姨要走了，她要走了，您难道不想想办法，把她留下来吗？”
小包子的哭声，揪扯着王大锤。
良久，他才走过去，小包子立即抱住了他的裤腿。
他抬手摸着小家伙的发顶，沉声问道。
“就这么舍不得你美姨？”
小家伙拼命点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都胡乱地擦在了亲爹的裤腿上，不管不顾。
“爹爹，难道就舍得吗？”
一句话，算是问到了痛处。
舍得让那个女人离开吗？他轻声地问自己。
从她进门后不久，这家里的一日三顿膳食，还有他每日换下的衣衫，家里的收拾等等，他全都不用再管，甚至照看小包子，她也一把揽了过去。
虽然两个人成为夫妻之后，还没有真正圆房。
但除此之外，他们和别的夫妇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若是她离开，那么他就没了小媳妇，这个家里便只剩下他和小包子，以后也是他和小包子两个人相依为命。
虽然以前也是这样，可是她来过，一切已经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他蹲下身子来。
“小铃铛，如果你不舍得，那你就去求你美姨，求她留下，用你自己的方式让她留下来。”
这是他现在能想到的，唯一的还算合理的法子。
“可美姨要是还不愿意留下呢？”
小包子这时倒没了把握，不过已经停了哭声。
“那你就死皮赖脸地缠着她，让她舍不得离开。”
他不能做的，或是做不出来的，小包子却可以。
“爹爹，我好像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小包子胡乱抹了把脸，已经不再像先前那么慌乱。
无论如何，他都要尽全力去挽回。
美玉悲催地发现，她现在干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来，甚至还跟丢了魂似的。
这不，在院子里走着路，居然差一点就撞到了墙上。
“美姨，小心！”
要不是小包子的适时提醒，她还真是要闹笑话。
“美姨，你没事吧？”
小包子飞快地跑过来，扯着她左看右看，确定她没有被碰到，也没有受任何的伤，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的模样。
“美姨，我们去那边的树下坐吧，那儿凉快。”
她还发现，小包子似乎比以前更加喜欢缠着她，粘着她。
现在几乎已经是，寸步不离。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以前小包子缠着自己，大部分喜欢跟着她，她走到哪里，他就喜欢跟到哪里，现在，更多的时候则是护着她，担心着她，适时地提醒着她。
仿佛需要照顾的那个人，是自己，而不是这个小包子。
王大锤照例已经出了门上山去打猎，家里就只剩下她和小包子。
“小铃铛真懂事。”
她亲昵地摸了摸小包子的发顶，内心一片欣慰。
“美姨，你会跟那个怪人走吗，会离开我和爹爹吗？”小包子抬起小脑袋瓜，还是忍不住询问出口。
他吃不香睡不着的，就是害怕某个瞬间，他的美姨就会离开。
抛下爹爹，抛下他，抛下这个家。
“你舍不得我走吗？”
她望着小包子，一双黑亮的眸子里，此时却染上了哀愁，与这个年岁不相符的愁绪。
“当然舍不得，我舍不得，爹爹也舍不得。美姨，你可以不走吗？”小包子可怜巴巴地恳求。
“……”
美玉不想骗人，所以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所以，美姨还是决定要跟那个怪人走吗？”
小包子的神色，瞬间便哀伤起来。
“我没有娘，现在连美姨也不肯要我了吗？呜呜……是我平日里没有好好听美姨的话，所以美姨不喜欢我，厌弃了我吗？”
小包子伤心地哭起来，眼泪巴巴的。
就像个已经被人遗弃的小娃娃。
美玉心疼极了，她怎会不喜欢小包子，怎会遗弃他呢。
就算她要走，那一定也不是因为她不喜欢他，厌弃他。
没娘的娃，总是心思更为脆弱敏感一点。
“我就是个苦命的娃。”
哭声更大，更悲伤。
美玉的心，都跟着这哭声一起被揪扯了起来。
以前小包子哭，最多的就是哭闹，一边哭一边吵闹的那一种。
可现在，他是真的在难过。
“别哭了，美姨不是嫌弃你，不是不喜欢你……相反，你已经很听话懂事，已经做得很好。”心疼极了。
她将小包子直接搂进了自己的怀中，然后拿了干净的帕子，仔仔细细地给小家伙擦干净小脸。
“那美姨能不走吗？我喜欢美姨，离不开你，爹爹也离不开你。”
小包子嗡声嗡气地恳求。
美玉内心软得一塌糊涂，有道坚固的防线，在慢慢地崩塌。
“美姨要是走了，爹爹成天还要外出上山打猎赚钱，那我就会被爹爹重新关在院子里，锁在这里面，哪里也不能去，饿了只能啃又冷又硬的干粮，渴了，也只能喝生水，手脏了，没人帮我洗，爹爹傍晚时分回来，还得自己进灶房做饭，还得收拾院子……我离不开美姨，爹爹也离不开美姨了。”
美玉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原来是被人需要的，并且还是强烈被需要的。
“你怎么知道……你爹爹也离不开我？”
小包子缠着她喜欢她，她可以理解。
毕竟这是个没娘的可怜的娃。
可是王大锤可是个成年的汉子，他怎么可能也离不开自己呢。
这话，一定是这个小家伙自己捏造瞎编出来的。
“这还用说？美姨你已经嫁给了我爹爹，那就是我爹爹的媳妇，你要是跟那个怪人走了的话，那爹爹就没有媳妇了，就得继续打光棍了，没人疼，没人管，这不是和我一样可怜吗？”
小包子绞尽脑汁地劝说，只是可惜他还太小，还没有上过私塾。
更煽情更讨人喜欢的话，他还想不全。
经过小包子这么一提醒，美玉顿时想起来一个事实。
那就是她已经嫁了进来，已经是王家的人。
如果在成亲之后，她还要跟其他别的男子，哪怕是自己以前心仪的情郎一起私奔的话，那这算是给王大锤戴了一顶又绿又大的绿帽子，他的头顶一定是一片绿油油的。
这样以后，他在这个村子里还怎么抬头做人？还有小包子，再爱上书屋生，会不会也嫌弃他，不愿意同他一起玩一起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