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祁连山,宗养才也是神色大变,他虽接到顺王的命令来此平息动,乱,但未曾想遇着三老三公之一的祁连山。
面对祁连山,哪怕他是皇命亲封的钦差,但毕竟辈分差在那里,哪里敢有丝毫的莽撞与不敬。
祁连山冷冷的望着周府,对宗养才说道:“若你还知道尊师重道,今日,就与老夫将那忤逆犯上之辈拿下。”
宗养才看了一眼周府门前的那黑脸大汉,活像是泥塑的凶脸修罗。
宗养才挨近了祁连山,压低了声音道:“师公,莫要让晚辈难做!”
“嗯?”祁连山冷冷的望向宗养才。
宗养才低头,不敢正视祁连山。
“祁老,朝廷的旨意,就是学生,也无力回天。”
“你是铁了心要保住这金陵周府了?”
“人在朝堂,身不由己。”
宗养才说的无奈,但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哈哈哈。”祁连山一抚长须,在暴雨中仰天长笑,雨点打在地上的石板上,携着污泥尘埃飞溅。“顾之章教出了个好徒弟啊。”
“不敢。”
祁连山长袖一甩,对常遇春和燕燕叫道:“我们走。”
正教徒众离去后,宗养才那躬起的背脊久久的不敢挺直,等祁连山走远后,方才敢挺直胸膛。
“大人,正教徒众离去了。”
宗养才回望了一眼立于门前石阶之上的黑脸汉子,黑脸汉子用手指掏了掏耳朵。
“我们走。”
拐角处,褚向浩撑着伞,伞下站着周若彤。
“若让祁连山与王兴窝里斗,岂不是更好?”
“王兴不止是聪明人,他在江南还很有分量,这样的人,若不能为朝廷所用,实在可惜了。”
雨神寮内,窗外的雨依旧哗啦啦的下个不停。
茶席上的沾染着雨露,滴落在茶席上,洇染了一个黑点。
炉内的碎竹片烧得劈啵作响,茶壶内咕嘟嘟的冒着蒸腾的白雾。
烧杯,洗杯,洗茶,温杯,又是一壶新冲泡好的雨花茶。
“你似乎早已料到本宫会重回此处。”
周若彤端起了茶盏,轻轻地吹了一口凉气。
“娘娘是心高气傲的人儿,若非被王兴所拒,妾身如何能有机会?”
女子不知何时又蒙了一层白纱,窗外送来的凉风将细细的白纱吹动。
“你想要什么?”
周若彤选择了开门见山。
“娘娘,茶还未喝呢?”
女子拎起衣袖,做了个请的姿势。
周若彤终究没有喝茶,她将茶盏放下,瞪大了眼睛看着对面那个白纱女子。
女子莞尔一笑。
“我要这江南三分。”
周若彤摇了摇头,将茶盏推了回去。
“朝廷要江南一统。”
女子又将茶盏推了回来。
“那便二分好了。”
周若彤又摇了摇头。
“看来你并未听懂本宫的意思。”
“二分也好,三分也罢,说白了,都是朝廷的天下。”女子望着周若彤,“只是现在的江南,朝廷说了不算,要三老三公说了算。”
周若彤的脸色显得并不好看,那女子看的分明。
“所以说到底,你还是觉得本宫没这个分量。”
“妾身虽不愿危言耸听,但觉得娘娘说的倒也是事实。”
顺王听着两个女人如此数落大梁朝廷,顿觉皇室的脸上无光,他不敢冲周若彤发怒,却不把她雨神台的假娘娘放在眼里。
“简直是一派胡言。”顺王冷哼道:“天下谁人不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顺王殿下所言不假,但凡事讲个实事求是。”女子又望向宗养才,“圣上亲命的钦差,加上正一品的掌銮仪卫事大臣,结果又如何呢?江南这一亩三分地,还不是他三老三公说了算。”
宗养才的脸色顿时也拉了下来,此女咄咄逼人,实在可恶。
“所以呢?”周若彤问道。
“所以,娘娘若是愿意和天主教联手,那这分量可就不一样了。”女子说的淡然,但其他人却听得骇然。
“你助朝廷搬倒三老三公,你想要什么?”周若彤再问。
“自然是为了教派了。”女子给众人早已清空的茶盏重新倒满,然后继续说道:“天主教这些年始终被正教压着,也该翻身做主人了。”
周若彤打了个响指,“此事好办,若是能够搬倒三老三公,解决正教,不是问题。”
“不不不。”那女子接连摇头道:“娘娘会错意了,三老三公可以倒,但正教不能灭。”
周若彤的双目微微的眯起,“哦?这倒让本宫费解了。”
女子给周若彤换了一杯新茶奉上,“先前妾身说过了,教派,妾身要的是江南二分。”
周若彤愈发的困惑起来了,面前这个女子行事作风,都像脸上的白纱一样,虚无缥缈。
“天主教独大,不好吗?”
“凡事不能做绝,所谓物极必反,这是天下正道。”女子望了望周若彤,见周若彤明显不信,她就笑道:“留下一个竞争对手,教派才能有活力。若真是一家独大,只怕朝廷也会寝食难安的。”
周若彤的双目眯的更厉害了,她的身子前倾,挨近了这个白纱女子,“既然同为女人,本宫就索性与你明言,只要本宫在一天,朝廷保你无恙。”
“妾身自然信得过娘娘,但妾身自然也不希望天主教发展成下一个三老三公。”
周若彤的身子朝后归位,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女子的这番话,让她彻底的放了心。
“你真聪明。”
“夹缝里讨生活的,没点小聪明,哪里能行?妾身毕竟不如娘娘,还缺了几分智慧。”
周若彤现在对恭维话已经无感了,也懒得在意她话里有几分是真,她现在只注意实在的。
“你打算如何说服王兴?”
“和聪明人打交道,用智慧不行,自然还需聪明人。这点,无需娘娘担心了。”
周若彤点了点头,“静候佳音了。”
见周若彤起身要走,那女子指着茶碗说道:“娘娘不喝了再走?”
周若彤点了点头,端起茶,如同灌酒一般一饮而下,喝完后,还咂了咂嘴,“果真是好茶。”
临行前,周若彤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忘记问你名字了。”
“楚香玉。”
“嗯。名字很好听。”
“谢谢。”
周若彤带着人走后没多久,重又折了回来,吓得刚从后门悄悄进入的黑甲一个翻身又跌落在后门口的池塘里。
“还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周若彤显得有些嗫嚅,这是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显露出这样的姿态。
粗壮的大树被狂风吹的来回的摇晃,藏在树叶上的水滴一阵狂撒,朝四周飞溅。
门前的竹帘哐啷哐啷的撞击在门框上,吹开的缝隙,有水珠飞入,将女子身前的茶几染湿。
“天主教!怎么会想到以这个名字命名教派的?”
楚香玉取下面纱,面纱下的脸并不好看,就像芸芸众生一般。不管是芸芸众生,还是众生芸芸,能出类拔萃天赋异禀者,能有几人?
“西方有教,名天主,敬上苍之帝!”
天空中那集聚的乌云显得厚重无比,终于不堪负重,撕开了口子。如蛇的雷霆“轰隆”一声咆哮而出,在天际飞舞。
耀眼的雷光将门前的周若彤照的脸色发白,地上的泥水飞溅,将雪白的裙边染上无数的泥斑。
“抽空,我们好好聊聊!”
周若彤扶着门檐,身子在轻轻地颤抖。
“好的。”
轰隆隆的声响,雷霆响彻万里长空。
雨水密集的落在了紫龙山脚下的玄武湖中,湖水翻滚,中心处有一个漩涡汹涌。
姑苏城外的鸡鸣山中,砍柴人将湿滑的薪柴码齐,用草绳绑好,负于身后。
他在一处破庙前歇脚,卷起的裤腿上有泥水顺着裤脚滑落,滴答滴答的落在泥地上。
破庙门前,有一条曲折蜿蜒的山间小道。
小道蜿蜒绵长,直通山顶的长春观。
石道上,有一个耷拉着肩膀,满脸透露着病态般的苍白的青年独行。
山道打滑,他数次险些跌倒。耷拉着的双手在身子的两侧自由摇摆,雨水顺着双鬓而落,滑入脖颈。
破庙内,蓑衣一抖,水珠朝四周飞溅,一柄明晃晃的刀亮了出来。
一只白皙的手落在了握刀的手腕上,砍柴人低下了头,顺着那手朝上望去,看到了一袭宽松的道袍。
“喝碗茶吧。”
石道上的病态青年朝破庙望了一眼,刚刚,那里似乎有杀机浮动。
他犹豫了片刻,心想,要不要进去看看。
但最后,他的目光还是落在了山顶上那处罩在雨幕之中若隐若现的道观中。
天光渐晚,屋顶上的乌云久不散去,窗外的暴雨下的没完没了。
破庙内亮起了昏暗的火光,一只黝黑的破泥罐夹在火堆上烘烤,浓烟冒出,底下的薪柴被雨水打湿,一点燃,就有滚滚的浓烟。
浓烟呛鼻,苦茶刺喉。
砍柴人喝完了一大碗茶,伸出枯燥的右手一抹嘴。
“好茶!”
“还是你的柴火好。”
长相俊美的清秀道士手执一根小木棍来回的拨弄着底下的薪柴,烧黑的柴火上布满了裂缝,最终不耐烈火的炙烤,啪啦一声爆裂,再飞溅的火星子中燃起了更亮的火。
病怏怏的青年已经到了山顶的长春观门前,抬眼望去,青色的屋檐,白色的院墙,还有门前手栽的三株梅花,此地,若非暴雨,真是人间的大好去处。
正当病青年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长春观的大门开了。
笔直的细竹杆上,挂着一块破布,破布上写着三个大字,“知生死。”
出门的道士带着一只斗笠,他压低了帽檐,就急匆匆的消失在了山道尽头的烟雨中。
病青年伏在墙上,冷冷的望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