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韬馆馆内,众声喧哗。
声音戛然而止,那些眉飞色舞的年轻士子们停下了高声议论。只见门口,有六位偏偏公子立定。六人神态各异,但儒雅的装束依旧掩盖不住眉眼间的高傲。
最前方一人,端的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他折扇一开,大梁山水跃然纸上,折扇轻摇,一手握拳负于身后。丹凤眼,红薄唇,微颔首,高挺胸,轻摇扇。人还未开口,仅如此装扮,就将常人甩于身后而遥不可及了。
他身后的五人,也是装扮各异,其间有玉珏交响,有低眉轻叹,也有衣袂飘飘。这些人儒雅气里透露着富贵气,富贵气里有夹杂着与生俱来的贵气,这是文韬馆里其余士子身上所没有的。
没有的,必将钦羡。钦羡的,此生难以企及,不是嫉妒就是敬仰。这些士子们,他们面前的这六人,在京城背景庞大,就是他们用尽一生去追寻也难以企及。
人生而为人,除了生死相同外,其他大抵是不同的。有些人,一出生,就已经站在了别人的终点上了。
既然此生无法企及,所以这些士子们就将敬仰挂在脸上,将嫉妒藏在心里。
这六人,正是名动京城的京城六少。
京城六少,原是七人,只是随着朝局的变化,少了一人,换了一人。
原本的七少中,其中六位分别是户部尚书之子韩飞,原吏部尚书之子钟鼎,原刑部尚书之子赵谦,礼部尚书之子陶行,工部尚书之子杜元清,兵部尚书之子王文。
后来,六部先后于勤政殿逼宫,萧成渝震怒,赐死礼部尚书一家,相王接手吏部。相王膝下无子,是以京城七少变成了六少。
刑部尚书赵坦酒后于宫中御花园中冲撞齐王,惹来一场祸事,原大理寺卿接任刑部,大理寺与刑部合二为一,林昌黎之子林光旭也顺手接替了赵谦的位置。
至于这六人当中,为首的却是士子领袖顾流芳。顾流芳看似毫无背景,两袖清风,出身布衣,但明眼人心里都清楚,这个顾流芳来头定然不小。
前些年,周若彤还是晋王妃的时候,晋王萧成渝领旨出征,平定中原叛乱。那时候,皇后秦嫣联合御史大夫顾之章欲至周若彤于死地。先是钦天监发力,再是百官弹劾,最后更是借助京城士子的宫前集会而彻底爆发达到高,潮。
当时的京城士子中带头的正是这顾流芳,那件事着实让周若彤恼怒不已,宫门前,周若彤扇在顾流芳脸上的一记耳光响彻京城。
此后,两党相争,风云诡谲。周霖宜携六部倒向皇后,顾之章被架空而不得不倒向晋王,世事变化,起伏不定,京城一夜三场大火,皇后葬身太庙火海,萧成渝火海登基,周若彤执掌三宫六院。可饶是如此,这顾流芳依旧安稳无事,之后哪怕六部受到冲击,九卿撤职合并,这些事,对于京城的局势变化不可谓不大,但这顾流芳依旧无所变动。
这一切,明眼人都知道,只因为他姓顾。
也正是因为他姓顾,所以哪怕是当朝六部尚书之子也得弱着他一头。
正所谓母凭子贵,但在京城,何尝不是子凭父贵。
富贵富贵,那是说的江南为商之言,在京城,不止富贵,还有父贵。
“诸位,都在乐呵些什么呢?”见众人久不出身,那为首的顾流芳率先开口,众人这才回神,场间也有京城权贵子弟,与这六人相熟,顿时开口道:“顾公子,我等方前在争论呢。”
“争论?”顾流芳折扇一收,扇头敲在手上,大踏步而下,其余五人也跟着走下,“我顾某也来凑个热闹。”
“各位,方才在争论何事?”顾流芳背后有一人问道,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那人便是年轻人的新贵,新任刑部尚书林昌黎之子林光旭。
“我等在争论,今年朝会试题之事。”场间,有人答道。
文韬馆共有三楼,一楼设门房,内有记录员,监管各地士子前来报名大朝试的花名册。往里走去,便是士子寻常的活动场所,内设桌案,有上好的酒菜供应。
二楼,则是客房。其间少有叨扰,房内摆上士子常用的四书五经,供其刻苦读书所用。
至于这三楼,则少有人去,就是京城六少,也未曾上去过。
见是京城六少前来,门前的记录员早已吩咐下去,只见店内的伙计着急的奔赴的后场,不多久,出来四位大汉,费力的抬着一张翠玉石桌而来。
那石桌通体圆润,晶莹剔透,一见就绝非凡品。有初到京城的士子未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当下惊呼出声,“那可是一整张玉石桌啊。”
当下有鄙夷声传来,这又算得什么。
随着翠玉石桌被抬了上来,左右的其余士子自觉地将身前的桌案腾挪到了一旁。石桌落地,发出了咚的一声脆响,紧跟着,是六个小厮抬来了六张轻巧匠雕镂的黄花梨木椅。
六人围桌而坐,但玉石桌巨大,还空了许多位置。依旧有士子不解,悄声问身旁之人道:“明明只有六人,何必耗费如此巨大一张石桌。”
那人笑道:“像你初来,不懂我京城文韬馆的规矩。”
“愿兄台与我解惑。”
“这玉石桌,乃是京城贵人专属,但安置于此处,就是作与我等看的。文韬馆常出高论,若是有人的言论能让众人心服,便可在玉石桌旁添一黄花梨木椅,与京城六少同席而坐。”
话说到这里,先前问话那人顿时酸酸的说:“我等士子,皆是饱读诗书之辈,大家各有所长,四书五经又各有专攻,何必争个高下。”
那先前被问之人顿时冷笑道:“想你还是不懂这京城局势。京城六少,出身显贵,他们的背后,自然站着各自的家长。若是能入石桌同席而坐,便是向豪门靠拢。”
“我等读书之辈,自有气节,何必巴结这些人。”那人愤愤不平的说道。
“迂腐。”另一人轻声冷哼道:“凭你得中状元又如何,当朝新贵,掌銮仪卫事大臣胡世海大人知道吧,本是出身布衣,为人刚正不阿。时年科举,恰逢当年左丞相张甫之任主考官。张甫之赏识胡世海大才,亲批状元郎。结果,胡世海入朝为官,直接官拜御史。”
“这才是读书人的正道。”那人不禁感慨了一声。
“且听我把话说完。”另一人有些发怒道:“之后呢,左相刚正,在朝中排挤,不得重用。更是因其性格,得罪不少人,受到满朝排挤,胡世海本前途无量,但还是被调任去了天凉郡那样偏僻荒凉的地方,一待就是五年。
之后,先皇驾崩,新皇即位,新皇重用张甫之,官拜大学士,执掌内阁,不受百官制约,胡世海这才能自塞北调任,官拜一品掌銮仪卫事大臣。
这说明什么,任你才华再高,若是在朝中无人照拂,照样无所作为。若是一着不慎,跟错了人,那更是终身难有翻身的机会。”
那外来士子张大了嘴,还想争辩一二,这时,坐于圆桌旁的顾流芳开口了。他说道:“诸位,方前争论之议题,大可继续。”
众人像是收到命令后,顿时开启了争论,一个个面红耳赤,伸长了脖子,像是好斗的鸡。他们都极力表现自己,希冀能够入得了这六人的法眼,被权贵看中,一步登天。
但这里面的六人,姑且不论是否每人都有真才实学,就是少有真才实学的几人,听着这喧哗的吵闹声,也是不禁蹙眉,连连摇头。
顾流芳望向另一边坐着颇不耐烦的兵部尚书之子王文笑道:“王兄,你观这今年士子,如何?”
王文不屑的冷哼一声,“还不是一样,想这朝试,不过是朝廷骗骗这些平头百姓的罢了,还想通过科举考试入朝得到重用,真当自己都是胡世海呢。”
“王兄话里有刺,只怕是家里娘子这两日又管得严了些罢。”只见一句调笑话传来,说话的林光旭。
王文的脸色顿时变成一片阴沉,大理寺与刑部合并,原本不怎么厉害的刑部一下子在六部中水涨船高,仅次于高高在上的吏部户部,和礼部相持不下。
林昌黎时任九卿,乃是顾之章门生,哪怕加入六部后,也与顾之章私交一向保持良好。这本就是萧成渝借此来牵制六部的手段。
老六部的尚书们心里知晓,对这个外来户百般排挤,林昌黎自然处处不受众人待见,其中尤以兵部和刑部闹得最厉害,是以两家晚辈也互相敌视。
王文冷笑一声,说道:“我这门亲事,可是托了娘娘的宏福,只怕是林大人挤破了头皮,也想攀上的,赶明儿,我让我家娘子到宫里问问,看看娘娘身边还有没有什么贴身丫头,给林兄也讨一个。”
这一番话,不止让林光旭脸色难看,就是其余三人也脸色难看的很。原想周若彤用设计和六部尚书联姻,六部尚书还是老大不情愿。现在周若彤掌权了,他们也借着儿媳妇捞到了巨大的好处。
林昌黎眼红,常常往宫里走动,撺掇内侍冯保保给他说话,希望把春华赐给自己儿子当媳妇,这样就能一下子压过所有人。
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但被王文一说,这话的味道就变了。堂堂尚书之子,娶了个丫鬟,这名头,终归是不好听的。
坐于上首的顾流芳知道再纠缠下去,只怕这五个人能打起来,就说道,尔等莫要为了小事争执,今日我等全为寻访大才而来,且细细看着,莫要错失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