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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顺王回来了

    周若彤口中的时机,她相信在一个人的归来上。

    这个人的任务对她来说,太重要了。万事开头难,要做一件大事,开头的小事至关重要。

    当红枫悄悄地铺满御花园的卵石大道时,宫中唯有周若彤留意了。秋意就这样灌满了整个皇宫禁地,悄悄地,却预示肃杀将至。

    城外一骑携风尘而来,守城的兵士睁开了被慵懒的斜阳照到发困的双眼,其中一个动了动另一人,说道:“先前进城那人,可觉得面熟否?”

    兵士朝那人远去的背影瞭望而去,只见京城的大道上铺满了金色的碎光,亮闪闪的像金子。人影在尽头处化作黑点,很快和满地金光融为了一体。

    兵士只觉此人面熟,但守宫的禁军却一眼认出了这位容貌大变的老人。

    御花园的红枫取自西域异种,颇为名贵。红枫在金灿灿的斜阳下照的发亮,红的发烫。踩在脚下却没有脆响,反倒是沉寂。

    周若彤抬眼望去,发现他的变化真的很大。背佝偻了很多,步履也略显踉跄,两鬓已然发白,透露着此行一年的沧桑。

    “想来皇叔此行并不顺利。”顺王刚一坐下,周若彤就迫不及待的发问,显然她真的有些等着急了。

    顺王自褶皱的衣袖中抽出一大本账簿放在石桌上,“都在这里面了!”

    周若彤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叹道:“真是辛苦皇叔了!”

    “但里面九层都是假的!”顺王一手锤在石桌上,他罕见发怒,显然此行让他极不满意。

    周若彤先是一怔,接着露出了苦笑,“我虽料到此行艰辛,外王颇难对付,但也估摸着好歹得有三层可信。不曾想连一层的把握都没有。”

    “查账查地,都是大耗时日的做法!”顺王听出了周若彤语气里责备的意思,接着说:“但本王也未曾料到,这些外地封王竟张狂至此!”

    见顺王气的浑身哆嗦,周若彤不禁好奇道:“那些外地封王,封疆大吏,竟让皇叔恼怒至此?”

    顺王吸了一口凉气,然后缓缓吐出,“本王行至中原时,毕竟离皇城尚近,凡事查办起来,各地官员还有些顾忌,可入了中原腹地,汾阳王对我横加阻拦,临阳王对我冷嘲热讽,泰山王对我不理不问,其余各地封王更是有样学样,全然不将京城皇室放在眼里。”

    顺王的手再一次握拳重重的砸在了石桌上,周若彤轻轻地点了点头,顺王奉命彻查皇室封地,各地官田财产纳税情况,此事涉及各方利益,自然不会得到什么支持相应。只是在外的那些封王拥兵自重,全然不把朝廷和大梁皇京放在眼里,这让一切以皇室为重的顺王颇为恼火。

    周若彤端起了桌上的茶盏,茶已微凉,喝起来有些刺口,“如此,我皇室怕是在外早无威严!”

    “中原也就罢了!”顺王显然没有听出周若彤话里深处的寒意,顺王虽是密旨离京,但毕竟是皇室代表,在外封王如此怠慢,想来并未将皇室放在眼里,那么,之前的十一路王爷所谓的奉旨,只怕也是个噱头。

    顺王没有听出这些,自顾自的说道:“等入了江南,才知事态早已脱离朝廷掌控。”

    周若彤靠在嘴边的茶盏猛地停了下来,江南富庶,鱼米之乡,乃是大梁的后续粮仓,重中之重,不容有失。她冷声问道:“失控到了何等地步?”

    “本王在江南数月,共遭遇了四次恐吓,两次暗杀!”顺王缓缓地说。

    周若彤的茶盏跌倒在地,碎了,“岂有此理!”

    周若彤站起,胸膛微微的隆起,显然是气急了。她一手横握于胸前,深吸了两口凉气这才将心态稍微平复。插在发里的金凤头钗轻轻地摇晃着,她说:“你查了什么?”

    “什么也没查。”顺王显然有些无奈,“我刚到,乔装入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是夜,就收到了一封密信自窗外以剑掷入,信中奉劝本王无论怀有何种目的前来,都速速离去,莫要染足江南。”

    “好是猖狂。”周若彤气急而笑。

    “本王原打算着摸清了形势再做打算,但受此刺激,也是当下查探起来。谁知他们数次警告无果后,竟派人刺杀本王,本王被逼无奈,亮明身份。好在两江总督与我有些交情,暗中护我,饶是如此,我这勘察出的账簿,还是十有九虚。”

    周若彤听完后,神色严重的坐了下来。她显然在沉思,片刻后,她坚定的说道:“我与圣上欲推行改革,户部和吏部需双管齐下,遍及全国。现在情况都摸不明白,贸然实施,只怕后患无穷。看来,这江南,本宫是需去一趟的了。”

    顺王闻言大惊,“娘娘,此事万万不可。娘娘现在贵为当朝贤妃,万金之躯,如何能够以身涉险?”

    “皇叔贵为父皇亲弟,不也去了?”

    “我毕竟是皇室代表,若是真有了不测,此事就绝难善了了!”

    “我不也是一国皇妃?”

    “他们最终没动我,是因为本王没查出什么啊!”

    “那本宫就更是要去了!”

    顺王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知道周若彤脾气犟,既然心中已然拿定主意,自己多言也是无益。

    “圣上同意吗?”这是顺王最后的劝阻的手段。

    “他会同意的。”周若彤说的坚定。

    顺王无话可说。

    顺王回京的消息依旧是秘闻,京城大小官员一概不知。周若彤吩咐下去了,顺王归来一事,宫中严守消息,如有违令者,严惩不贷。

    顺王首日抵达江南,即受到恐吓威胁,显然他的行踪对方早已知晓。顺王奉密旨出京,一路上皆是暗中行事,但离了京城,远在江南的敌人就有消息,显然密探已然遍及京城,由不得周若彤不小心应对。

    独身一人的周若彤望着满地的红枫发呆,改革大计,是作为一个现代人固有的思维。她虽是女子,但也知晓,国之运行,不可能完美无缺。不把病症找出来,加以良药,强行除去,国家势必危亡。

    但现在大梁内里腐朽,户部亏空,吏部扯皮,百官乱党,派系林立,在外封王,不惧皇召,这些顽疾都逐渐浮出水面。

    浮出水面的顽疾如同漂浮在水面上的冰山,风一吹,四处飘摇,远远望去,各自似乎还相安无事。若是猛一场大风,冰山齐聚,撞击一处,那时候,只怕地动山摇,江山社稷,顷刻间毁于一旦。

    周若彤一想到这里,就头疼的很。

    “父皇啊父皇,你的手段向来高明,怎么就没料到身后竟是这么个烂摊子!”周若彤忍不住埋怨道。实则,周若彤错怪了老皇帝。当年老皇即位时,手上也是这么个烂摊子。

    那时候,在外封王打着太祖遗命,祖宗礼制,逐渐脱离了中央皇室的控制,圈养私兵的风气一时蔚然成风。到了先皇一代,事态已经难以控制,老皇帝索性不治理,而是给以正统名号,将其归于皇室私军,反而可以加以控制。

    老皇帝固守平衡之道,并在其手上达到了历朝历代的巅峰。不止是大梁皇室建国以来的传统,更因为各方势力的发展已经到达了可以动摇皇室统治的地步,老皇帝不得不小心应对,平衡各方利益,达到天下大统。

    老皇帝至死,都认为自己是颇有建树的皇帝。

    但前朝一场国难,就是水面上的那场飓风,各处的冰山遥遥的还未撞在一起,但浮出水面的毕竟只是三分之一。待到先皇一死,平衡之局的掌控者猛地离去,各方利益开始有了冲突,这些顽疾才逐渐恶化,到了不得不治的地步。

    不得不治,意味着不治会死,且只有一次机会。

    周若彤很担心,自己的江南之行,能不能成为改革破开顽疾的一个缺口。

    顺王归来大约一月后,相王在书房内不再挂着微笑,他那时常藏于肥肉中的双眼也浮现了出来,他正对着窗,背对着的则是高高的书架投下的阴影。

    阴影里单膝跪着一个人,不像是仆人,倒像是刺客,因为他的肃杀气很重。

    “自打掌銮仪卫事大臣入职也有一月有余,本王携着六部态度明确,朝中还有董立本,宗养才这些既有野心也有能力的新人,宫里还有冯保保和张甫之,我说他萧成渝和周若彤怎么还能按捺住性子纹丝不动,原来是顺王回来了!”

    “殿下放心,顺王此行,绝对未查出任何蛛丝马迹!”黑衣人坚定的说道。

    “蠢货!”相王勃然大怒,“本王不是吩咐下去了吗,顺王既然要查,那就让他查,给他查出三分,七分是假,才能以假乱真,现在他无功而返,这不是告诉皇帝江南的水深吗?”

    “此事是奴才失职!”

    相王叹了一口气,望着窗外枯枝尽处那最后一缕黄叶。黄叶在风中瑟瑟发抖,相王叹了一口气,说道:“皇兄去了,秦朗走了,这大梁,怎么着,也该是本王的了。本王毕竟等了这么久啊!”

    说罢,相王就自窗前离去。

    那片黄叶终究不耐凉风侵袭,晃着晃着,自枝头跌落下来。缓缓地飘落在地,和其它堆积的黄叶聚在一起,等待它的命运只有一个,那就是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