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銮仪卫事大臣乃是当朝正一品大员,纵观大梁全朝,不过也就寥寥数人。顾之章执掌御史台,乃是两朝元老。张甫之执掌内阁,更是异姓国公,此二人身居一品,尚且情有可原。但胡世海甫一归来,就出任正一品大员,位列封王,实在让人羡慕。
现在六部整合,但户部疏远,刑部乃是大理寺老人执掌,所谓六部者,不过四部而已。但哪怕是四部,毕竟也是朝中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顾之章掌御史台,打算再掌六部。如此一来,二者之间必然是明争暗斗,不死不休。这下子新插进来一个内阁和掌銮仪卫事大臣,局势瞬间又诡谲起来。
自打胡世海赴京后,皇帝萧成渝那边还未正式觐见。但私下里来自百官的大小宴会的请柬却如骤降暴雪一般纷纷而落,应接不暇。
胡府新任的管家捧来了一堆请柬,然后放在桌上,先按照官职将其排了位次,再按照派系将其划分成堆,他先是拿起左边上方的一封请柬,说道:“老爷,这是御史大夫顾大人遣人送来的。”
胡世海头也不抬的说道:“不去。”
管家轻轻地放下,知道左边这么多请柬,再挑也是无意。紧跟着,他自右边的一堆中抽出了一封请柬,“老爷,这是礼部的。”
胡世海摇头,管家再取,“这是工部的。”胡世海还是摇头,“这是兵部的。”胡世海依旧摇头。
管家转而将手伸向了中间一堆,直接全报了出来道:“这里是吏部左侍郎宗养才大人的,这个是右侍郎董立本大人的,这是现刑部尚书林昌黎大人的,这是户部尚书韩悦大人的。”
“一律不去。”胡世海说道。
管家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劝道:“老爷,这些可都是京城大官。老爷在外掌军,刚刚回京就身居一品,虽说万人之上,但老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老爷还是酌情考虑下吧。”
胡世海抬头笑道:“管家说的在理,但京城不比他处,这里的地头蛇可不是只有一条。四部中,皆是前朝老臣,身后有相王的影子,门生遍及天下,我得罪的起哪个?另一边,顾之章执掌御史台,动辄一堆给事中监察御史涌上,我若是去了,若是不合那厮心意,岂非羊入虎口?”
“这......”管家也是为难了,这去不是,不去也不是,若是不去,得罪全部,显得新任掌銮仪卫事大臣自视甚高,若是去了,去哪家都不好,都会得罪其余几家。管家也是头疼的很。
胡世海扶着桌案站了起来,问道:“吏部尚书可有帖子来?”
“未有。”管家苦笑着说:“许是人家以王公之姿任天官,看不起我等。”
“此言过激了。”胡世海转身望着窗外,面带笑意道:“去年在城下我与这胖王爷有过一面之缘,这胖王爷,可比所有人都精着呢。”
管家叹了一口气,“老爷,莫管他精不精,这当下的,是我等去还是不去,若是去,去哪家?”
胡世海笑了,“何必要我去?他们自己来嘛。”
“老爷的意思是.......”
胡世海将中间一沓帖子推出,说道:“咱自个儿设宴!”
管家低头看了一眼,那帖子上就是胡世海宴请的名单。里面分别是董立本,宗养才,韩悦。管家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办。”
“你忘了一人了。”胡世海自送来的帖子里抽出一封丢到了管家手中,那是司礼监秉笔大太监冯保保的。
京城群臣,向来派系林立,但各党派内部,却是坑壑一气。达官显贵们纷纷设宴邀请胡世海,胡世海不仅谁的面子也没卖,反而自个儿设宴自个儿玩,不禁让许多人摸不着头脑。
顾之章闻之此事后,心中揣摩许久后,不禁赞道:“此子不似其老师,颇晓世故。”
左右有门生求学,不禁有人问道:“老师何出此言啊?”
顾之章只是微笑,并不多言。
董立本和宗养才虽是顾之章门生,却为吏部巨头,冯保保是娘娘身边的人,韩悦是圣上身边的人,此四人都是当朝新秀。胡世海此举,不管是顾之章那边,还是相王那边,还是圣上娘娘那边,皆不得罪,也是圆滑世故之人。
礼部尚书陶言和相王一同坐在摇椅上,两人手中都捏着一把红泥细嘴的小壶,二人一胖一瘦,在院子里的摇椅上一前一后的摇晃着,活像屠夫面前挂着的两串肉。只是一串肥,一串痩。
陶言吸了一口茶,说:“胡世海这是什么意思?”
相王也吸了一口茶,“不过是想见本王罢了!”
陶言闻言不禁一笑,“殿下过于自信了些。”
相王摇了摇头,说道:“这小子精明的很,想见本王,却要本王去见他。”
陶言心中腹诽,这胖子脸皮忒厚了些,人家连请都没请你,还死皮赖脸的说人家想见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宫里御花园的红枫已经红了,微冷的风一吹,像是无数团火焰在空气里崩呀跳呀的,愣是把这肃穆冷秋给搅得热闹起来。
冯保保扶着周若彤踩着红枫叶在御花园中漫步,拐角处,周若彤冷不防的说道:“听说胡世海请了你。”
冯保保的身子猛地一抖,脸上先是一片苍白,转瞬间就消失在了漫天红枫中。他轻声的说道:“经娘娘一提,奴才这才想起,似是有这么一桩事情!”
周若彤停下的脚又继续朝前动了起来,她边走边说道:“保保啊,你怕本宫吗?”
这下子,弯腰的冯保保是彻底的面色惨白起来,他额头上布满了汗,但又不敢抽手去擦,就说道:“娘娘温柔贤淑,宫里人都说娘娘平易近人,极好相处呢。”
周若彤望着前方的亭子叹了一口气,那里是前朝皇后秦嫣爱坐的亭子。“你只提及宫中人,却不说你自己,想来还是怕的。”
冯保保不说话了,您是主子,您怎么说都对。
周若彤话锋一转,“打算去吗?”周若彤说的自然是胡世海设宴一事了。
冯保保这回决定老实的回答,和娘娘拐弯抹角,他的脑回路不够用,他实话实说道:“娘娘许我去,奴才便去,娘娘不许,奴才便不去。“
周若彤笑了,“宫里近来也是冷清,出去热闹热闹,也是极好的。”
“奴才明白了。”
等冯保保领命而去后,周若彤独身一人坐在了那座凉亭里,据说此亭名为贵妃亭,乃是秦嫣当上贵妃时颇爱之处。望着满地红枫铺满卵石大道,周若彤终于明白那个女人为什么这么喜欢这里了。
周若彤倚着冰冷的柱子,自言自语道:“到了今日,我才觉得自己越发的像你起来,这样,不好不好!”
胡世海设宴传遍京城,毕竟正一品大员设宴,背后若说没有隐藏什么隐秘的政治动机,这些京官是打死也不信的。
胡世海先前就做过京官,自然知道,无论是自己轰轰烈烈的摆一场宴席还是自己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哪都不去,就等皇帝传召,都会被人说自己目的绝不单纯,背后恐怕有隐秘的政治动机。对于这些事,他也懒得理会了。
倒是出乎众人意料的事,摆宴前一晚,吏部尚书遣人奉上帖子,说是第二日前来拜会。人家摆宴根本没叫你,说不好听的就是瞧不起你,可你依旧死皮赖脸的往人家冷屁股上贴,倒也是绝了。
至此,相王得了个厚皮王爷的响亮称号。
有人问顾之章,“相王主动拜会,老师是否也该做做姿态?”
顾之章摇了摇头,“姿态放得太低,对方的架子就会摆的越高!”
这段对话不知怎的传到了相王耳中,相王只是不屑的说道:“迂腐。”
当天摆宴,更让人惊讶的是,内侍太监有违礼制,大摇大摆的也不避嫌,竟然直接参加了当场宴会。
有监察御史朝顾之章进言,“要不要参他一本!”
顾之章怒骂道:“娘娘身边的人都敢动,不想活了!”
这段对话不知怎的也传到了相王耳中,相王这回笑道:“他顾之章还算明智。”
张甫之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府上,突然听闻掌銮仪卫事大臣设宴款待宗养才,董立本,冯保保,相王四人,张甫之顿时心中不是滋味。虽说他不在乎那些虚礼,但自己好歹是对方恩师,设宴不叫自己,颇有疏远之感。
周霖宜安慰道:“老大人莫要自悲,此次设宴,乃是胡世海给宫里表个态度。若是你去了,反倒不好了。”
当日那场宴会,不过是寻常家宴,席间众人也未说什么,倒是真枉费了外界一番苦心。但有大局眼光之人自然可以看出此中不同寻常之事,宗养才,董立本,冯保保,皆是宫里的新秀红人。一个在内务府掌权,两个在吏部为官,再加上户部尚书韩悦这个皇帝重用的老臣,格局似乎有些不对。
顾之章想着相王脸皮虽厚,但向来不做无用之事。他在府上一人揣摩至深夜,最终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新设的掌銮仪卫事大臣代表了内阁,相王和两位新秀代表了六部,冯保保韩悦则是代表了圣上娘娘,这次小聚,不过是向宫里的两位表态。
怪不得相王死皮赖脸的也要插进去,只怕是娘娘和圣上最近要有大动作了。而他顾之章自恃清高,只怕错失良机了。
萧成渝和周若彤坐在石桌上下着围棋,萧成渝落下一子,说道:“现在看来,时机差不多了!”
“臣妾觉得,还得再等等!”
“还要等?”萧成渝愕然。
“内部仍需稳定,外界也要震慑啊!”周若彤叹了一口气。
萧成渝低头沉思了会,道:“是不是皇叔回来了?”
周若彤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