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犹如寒冬腊月的里一盆冷水自头顶浇灌而下,钦天监的王大人现在变成了跪在地上的老王。
老王不老,今年才而立之年,正是大展宏图之际,但常言道,哀莫大于心死。
老王的心死的凉凉的。
皇帝第三次站起,这回没人敢在多言。
百官心里明白,事不过三,皇帝给足了面子,再打脸,那就是拿命去砸皇帝了。
黑着脸的皇帝冷声道:“钦天监监守王长兴妖言惑众,罪该万死,朕赐你凌迟!散朝!”
心死的老王听说自己真的要死了,心突然又活了,“皇上,臣冤枉啊!”
宫门外的士子听到了宫内传来的惨嚎声,顾清芳拉住出宫的太监,悄悄地问道:“敢问宫中出了何事?”
太监朝深宫大院内望了一眼,然后说道:“有人给凌迟啦!”
顾清芳心里咯噔一声,那声音不是女声,明显是个男人。
他转而望向身后的士子们,不好意思的说道:“要不,大家先散了。”
众多士子重重的点了点头。
新的消息再次传遍京城,又是关于晋王妃的。
晋王妃宫门外掌掴士子领袖,宫门内舌战群儒,一时间在人心惶惶的大梁皇都内成了一股新潮流。
毕竟,八卦不管在何时都不会销声匿迹,哪怕是国难时期。谁让人有舌头,除了吃饭,还得说话不是。
对于这则震撼人心的消息,大家对此议论纷纷。
首先,和朝廷中有关系的人得出了肯定的结论,皇帝是偏向晋王妃周若彤的。这让一直跟着周若彤的富商们变得死心塌地起来。
其次,广大士子们义愤填膺,密谋再来一次示威,但是新的示威毕竟没有成功,宫内传来的惨嚎声叫的有些凄惨有些悲凉还有些悠久绵长。
再有,广大百姓则是对此事意见不一,有说妖星王妃的,有说救世菩萨的,总之不一而论。
当日黄昏,一个年轻的军士骑着疲惫的战马自远方归来。
战马累死在了城门口,军士在递出一封颇有大家风范的书信后也累死了。
这封书信笔力遒劲,浓墨转淡间透露着边疆的荒凉和一丝狂喜。
书信送入宫后,挂在了勤政殿上,之后的千百年,这封书信成了书法史上的名作。
这封信只有三个字。
臣,守住了!
三个字,包藏了整个人世间所有的酸甜苦辣。
但第二日流入宫外后,就只剩下一种滋味,胜利的狂喜。
张甫之大人名垂千古!
这件事发生后,老皇帝在漆黑的深夜吹灭烛光,失声痛哭,但毕竟只有片刻,声音还不敢放大,大梁保住了。
这件事发生后,御史大夫也在漆黑的深夜吹灭烛光,失声痛哭。
左眼流下的是激动的泪水,大梁保住了;右眼流出的是不甘的泪水,周若彤也保住了。
大梁皇都,张灯结彩,所有人都鸣鞭庆祝,彼此间奔走相告,就连不认识的陌生人也能互相拥抱,一道哭泣,这是国庆。
春华连招呼都没打,满脸惊喜的闯入王妃卧房,克制不住的喜道:“王妃,好消息啊!”
周若彤不为所动,懒洋洋的说道:“可是张甫之守住了?”
“王妃果然料事如神。”春
华赞道。
“但王妃脸上怎无喜色?”
“首战告捷,算是喜讯一桩,可是蛮军并未撤军,国难未消解,如何算得喜事?”
周若彤泼了一盆冷水,春华也顿时高兴不起来,但是她还是露出了笑容,“但是,王妃毕竟不是灾星这件事,算是证明了!以后再没人敢乱说闲话了!”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本王妃本就不是什么灾星妖星,何必要人证明,只是经此一事,本王妃得罪了满朝文武和天下士子,这场纷争,本王妃已经输了。皇后这回是棋高一着!”
春华闻言,心想王妃真会给人泼冷水。
她强作欢笑道:“王妃着急什么,有道是在家靠男人,不是还有王爷嘛!”
周若彤被春华这么一说,反而更加伤感起来,她朝窗外望去,不知萧成渝现在怎样了。
河北郡位于中原腹地,这里的春总比江南来的晚些,也不如江南的春风来的柔和。
江南的春像细纱,流淌在河边捣衣的温婉女子手中。
中原的春像高歌,回响在两边山道里大汉粗哑的嗓音里。
河北郡与河西郡两地遥遥相望,离了河北郡,朝南急行,约数十里,有中原特有的土山地貌。
山岳不高,彼此相连,中间的缝隙正是中原特有的厚实的泥土路。
一顶黑色的斗篷在风沙中渐渐远去,在山道前的入口。
一匹白马,一袭白衣的萧成渝早已等候多时。
石敢当定睛的朝萧成渝细细的打量而去,只见此人白袍白马,脸上罩一层白霜,恍若一座冰山万年不化,寒意逼人。
他裹紧了漆黑的斗篷,显然感受到了寒意,可能,这就是皇家特有的贵气吧。
数百年的传承,天子世家,自然有其特有的尊贵。
萧成渝不发一言,先前已经见过石敢当了,他自然认得。
白马抬蹄,一黑一白两色朝山道里漫步而去。
山道两侧,断木杂生,远来的风不大,刚好撩开黄土一角,掀开的是蒙尘的白骨。
萧成渝的脸上寒意更浓,这些白骨,都是大梁的子民。
渐渐地进入深处,两旁的白骨愈发的多了起来,任意的散落在大地上,无人料理,任自四面八方的风掀起泥沙掩埋。
荒芜,还是荒芜。
这里的残木断桩极多,想来先前也是青葱葳蕤。
只是现今,春风吹动的大地,只见黄沙,哪里还有春意展现的葳蕤之景。
“知道此地为何如此荒芜吗?”
石敢当最先出声,一般谈判中,谁先说话,谁就容易处于劣势,但石敢当不在乎,他不是政客,他关心的只有他和跟着他的父老乡亲的生死。
萧成渝打量着四周,此处地势不高,却适合掩藏伏兵。
想到这里,萧成渝眼中寒光一闪,但仅有一刻。
石敢当见萧成渝不理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说道:“此地原先也是树木丛生,百花斗艳,只是天灾连年,百姓饥荒。又遇贪官,名不聊生。为了活下去,人们吃光了能吃的一切。饶是如此,大多数人最后还是没能活下来!”
石敢当望着半掩的白骨喃喃的说着,接着,他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想来,你皇室成员不比寻常人家,如何体会过挨饿的滋味!”
“体会过!”
白马抬蹄,稳住了身形,萧成渝悠悠的说道:“母妃离世后,父皇率军出征,宫中留我一人,那时候我带着弟弟妹妹贪玩,约着内侍探索宫中未曾去过的地方,然后被关在了黑屋里,却没有能力让弟弟妹妹出去。”
石敢当还想听下去,萧成渝却不说话了。
石敢当继续问道:“之后如何?”
这件事,萧成渝连周若彤都没提过,他不知为何会莫名其妙的提起这件事。
他决定说完它,“那里没有食物水源,我们被关了三天,后来是跟随在我母妃身旁的一老太监久寻我门不得,来到此地,将我们救出。当时,我已经不知道饥饿感,但我快渴死了。”
萧成渝转而望向石敢当,肯定的说道:“饥,渴感肯定比饥饿感更恐怖。”
石敢当摇了摇头,说道:“你毕竟活下来了!”
“但是救我那人却死了!”
萧成渝的脸上重又罩起了冰霜,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不能相信任何人,哪怕是自己身边的内侍,但救他的也是内侍。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萧成渝是矛盾的。就像是一座冰山下同样可以隐藏着沸腾的熔岩。
石敢当顿时觉得萧成渝可亲近了点,因为他俩都差点被饿死过。
虽然萧成渝记得更多的是渴的感觉。
“你和一般的皇室贵族不一样!”石敢当说。
“你也和一般的平民百姓不一样!”萧成渝说。
“所以我俩有些一样。”
石敢当说,萧成渝点了点头,虽然他脸上依旧罩着冰霜,但并不表示他不赞同。
马儿抬蹄,继续前行。
谈话也在继续进行。
“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石敢当说道。
“为了你想的。”
萧成渝回答的很干脆。
石敢当望向萧成渝,想看穿他那万年的冰霜层的深处究竟是滚,烫的岩浆还是一如表面般寒冷刺骨的冰霜。
他没看透,能看透萧成渝的绝非寻常人。
老皇帝算一个,周若彤算一个。
前者是皇帝,后者,她不是寻常人。
石敢当说道:“我信不过你!”
萧成渝面无表情的说:“我带了很多粮食!”
“我还是信不过你!”
“你可以自己去看。”
石敢当沉默了,萧成渝给出了答案,他也要给出自己的答案。
但是一如之前的问题,他信不过萧成渝。
他不是信不过萧成渝这个人,而是信不过萧成渝所代表的权贵阶级。
他沉声的说道:“你拿什么保证。”
“我和你一样,差点死过。”
马儿又停了。
石敢当没有说话,他在沉思,在等着决断。
萧成渝也在等,所以萧成渝不催他。
石敢当抬头,望向萧成渝,这个汉子的脸不同于萧成渝那苍白阴柔暗藏贵气,他的脸如同中原大地一样褐黄坚毅充满了大地的厚实。
他说道:“王爷想要什么?”
“大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