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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小周氏上门认亲的时候,江敬武就找人打听了。

    ——当朝太傅郑骁云, 恃才傲物, 不苟言笑, 连今上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更不要说那些大臣。

    有传言称, 因他性格古怪,极难相处, 与朝中各派系均不沾边,反而受到重用,也是各派系争相拉拢讨好的对象。

    甚至连阿瑾小时候都怕他。

    这样恐怖的一个人, 对待一个失散二十年的女儿, 又能温和到哪里去?

    如若不然, 怎么可能草草就将她下葬?

    更何况, 柏秋当年身中剧毒。

    他这么有权有势的人,会连自己唯一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根本就漠不关心!

    当初江敬武查到关于郑芷烟的线索,柏秋就同他说了, 找不到反而是好事——若那些人知道她没死, 说不定会用更加恶毒的手法来加害!

    小周氏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一家人, 还没有出现, 江敬武对他们的印象就已经很差了。

    恨不得他们永远都不要来眼前蹦跶才好。

    越想, 心里越是着急,恨不得飞到正厅去。

    若对方有一丁点儿对家人不利的表现,他才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 一律赶出去!

    没有想到的是,刚来到正厅附近,就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

    江敬武虎躯一震,连忙脚下生风地冲了进去。

    一进门,便见柏秋和几个孩子都在,阿嬷跟一个不认识的老头坐在主位,此时,那老头正攥着手绢,老泪纵横。

    阿嬷和柏秋脸色有些尴尬,孩子们更是绷直了后背,不敢说话。

    江敬武:“???”

    这、怎么和想象的不太一样?

    -

    “二十年了,”那老头胡子颤颤,开口说,“我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在我入土之前,能得上天如此垂怜!”

    江敬武吃了一惊,想必这人便是太傅郑骁云。

    阿嬷见他哭得真情实感,忙安慰他:“亲家,这是喜事啊。”

    “是喜事,天大的喜事!”太傅刚说几个字,就又开始哭,“头几年,我是日思夜想,睡不着觉。因为我一闭上眼睛,不是瞧见那面目全非的尸首,就是瞧见孩子她娘……”

    “我对不起她们娘俩。”太傅说着,却始终不敢看柏秋。

    阿嬷拍拍他的手臂:“都是过去的事儿了,现在多好,不但有女儿,还有五个外孙,是不是感觉跟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太傅破涕为笑,随即又沉沉叹了口气,看向她:“老姐姐,还是你通透些,我真羡慕你。”

    “那你肯定要羡慕我。”阿嬷得意地说,“我有五个孩子,四个儿子一个闺女,全是我给拉扯大的。眼下,孙子孙女加起来有一箩筐,最大的重孙子都五岁了。”

    “四世同堂,一看你就是有福之人。”太傅捏着手绢,瞄了柏秋一眼,似乎有些紧张。

    柏秋根本不认识他。

    但见他哭成这样,也有些不忍心,便礼貌地朝他笑了笑。

    谁知,老头竟激动地一把捂住心口,用力吸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随即,泪水又不停地滚落,几十岁的人了,居然当着几个孩子的面儿,哭成这样一副又委屈又心酸的模样。

    起先他根本不敢看柏秋,见柏秋一直瞧着他,才鼓起勇气似的,遥遥与柏秋对视。

    泪水模糊了双眼,他看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像一个做错事的人,想要弥补,又觉得自己根本不配。

    “烟儿,阿爹来的太晚了。”太傅胡子不停地抖着,“你怪我吗?”

    柏秋也有些触动,可是,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强烈。

    毕竟他喊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而她根本不记得这个人,自然也感觉不到什么亲情。

    “对不起。”柏秋如实说道,“我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闺女竟然和他说话了!

    太傅更加激动,连忙说:“应该的应该的,听说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都没关系,知道你还活着,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柏秋礼貌地点点头。

    气氛有些尴尬,江敬武适时站了出来,拜见岳父:“想必这位便是太傅大人罢?草民江敬武,见过大人。”

    他方才观察了太傅许久,此时太傅也在打量他。

    见他不卑不亢,甚至有些嫌弃自己,太傅擦擦眼泪,挤出一丝微笑,问一旁的阿嬷:“这是我女婿?”

    阿嬷点点头。

    “一家人,何必那么见外?”太傅这才说道,“这么多年来,辛苦你了。”

    江敬武便说:“您说笑了,居家过日子,何来辛苦一说?”

    还敢怼他,对他怨气不小嘛。太傅心想。

    “你的事情我有所耳闻。”太傅也不与他争辩,只说,“刚来沬州几年,便挣下了不小的家业,不少人都说你善于变通,是把经商的好手。”

    江敬武还没理清楚他这话是褒是贬。

    就又听见他献宝似的说:“我在沬州也有些产业,过些时日,便尽数转交给你,权当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怎么样?”

    江敬武:“不不不,这如何使得?草民受之有愧。”

    “我就烟儿一个孩子,你不要,也是平白让旁人抢了去。”太傅直来直去的,“明天,你跟我到府上拿地契和账簿。”

    江敬武:“……”

    这真是传说中恃才傲物,不苟言笑的太傅?上来就送钱送铺子,别是假扮的罢?

    “再议,再议。”江敬武连忙引开话题,“太傅大人可曾用饭?”

    太傅虎目一瞪,说道:“你一直叫我太傅大人,是不是在挤兑我?”

    瞄一眼旁边的柏秋,太傅又拿手绢去拭眼角。

    “我知道,都怪我当年刚愎自用,眼高于着,哽咽一声,“你们心里怨我,也是应该的。”

    “没那回事。”江敬武看看自家夫人,见她仍似平时那般清冷,便知道太傅这招对她没用。

    江敬武自然要跟她统一战线。

    所以,只客气地劝了句,其余什么都没说。

    “那你怎么不喊岳父?”太傅却倔强地说,“给你东西也不想收,摆明了瞧不上我这个老头子。”

    “岳父。”江敬武直接喊了一声,来堵他。

    反正喊一声又不会少块肉。

    太傅还是不甚满意,但至少不再动不动就哭哭啼啼了。

    -

    “这几个小娃娃,还没有人给我介绍一下呢。”太傅目光瞧向兄妹几个,定在阿柔身上,“这个丫头,长得和烟儿年轻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说着,叹一口气,抱怨似的说柏秋:“还非说我认错了,光看她,我就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你就是我家烟儿。”

    都说她们娘俩长得像,柏秋便不再反驳,介绍:“这是老四,闺名唤阿柔。”

    阿柔朝他行了晚辈礼,虽然没有喊他外公,但老头仍然高兴得不得了,一直在笑,眼睛都要眯到一起了。

    柏秋接着将几个孩子都介绍了一遍,太傅连连点头,又说:“外公给你们都准备了见面礼,等会儿就让人抬过来。”

    说完,便打量他们几个,越看越喜欢,又怕吓着他们,于是各问了他们一些简单的问题来缓解尴尬。

    毕竟是太傅,知识渊博,学富五车是基本条件。

    阿林和他说了几句话,顿觉受益匪浅。太傅一看这儿还有个好学的,当即如遇知音,拉着他当场指导起来。

    又得知他老师是柳汝新,满意地点点头。

    说道:“柳汝新这个人,一半道一半儒,为人坦荡,文章浑然大气,有大家之风。只一点,实在太懒了,你可不要学他。”

    “太傅识得我老师?”

    “庆云历三十三年的进士嘛,那年是我头一回任监考官,记得清楚。说起来,他也算是我的门生。”

    太傅瞧他一眼,哄小孩儿似的,“诶?这屋子里,我就瞧你最听话老实,喊声外公听听?”

    众人:“???”

    二哥只是出于对知识分子的尊重,才对他恭敬些。

    听话老实四个字,连他头发丝儿都沾不上。

    “您、您真的没有认错人?”阿林不确定,自然也不肯喊他,甚至出言提醒,“您还是再确认一下比较好。”

    太傅着急地瞧着他们:“我说,你们都怎么回事儿?就这么瞧不上我?莫不是怕我讹你们?”

    “您别生气,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江敬武忙解释,“都知道您思女心切,这不是怕您认错了,占了您的便宜,我们心里过意不去。”

    知道他们都是积极善良的好孩子。

    太傅也不强求他们能瞬间接受缺席了二十年的父亲和外公。

    瞧了柏秋一眼,他又叹气,这回却说:“你刚出生的时候,京都时兴拓掌纹和脚纹,我和你娘便给你也拓了一份。”

    “——随着年龄增长,五官或许天差地别,掌纹和脚纹的变化却不会很大。”太傅说道,“你走以后,那纹路我看了无数遍,早已刻在了心里,一看便知。”

    说着,让柏秋将手给他。

    和江敬武对视一眼,柏秋手指蜷缩了一下。

    见他目光殷切,柏秋到底还是不忍心,朝他摊开了右手。

    太傅先是平静地注视着她的掌心,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双手,谨慎又小心地描了一下横贯她掌心的智慧线。

    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上面。

    柏秋觉得痒,下意识将手给缩了回来。

    太傅也连忙收回手,仰头想要将眼泪控回去。

    柏秋低着头,掌心的泪滴几乎能把人烫伤。她控制不住地攥紧了拳头,一直没什么感觉的内心突然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有些难受。

    “我就知道不会认错。”太傅脸上尽是愧疚和歉意,缓缓伸出自己的手给柏秋看。

    ——与常人的掌纹不同,他的右手上,有一整条横贯在手心的智慧线。

    “你跟我一样。”太傅喟叹着道,“都是断掌。”

    柏秋张了张嘴巴,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她还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自然也不能确定,这个父亲,究竟值不值得相信。

    “这么说,您真是我们的外公?”二哥看看阿娘,又看看太傅。

    试探着问了句,“我偶然得了一道题,怎么解都觉得思路不太对,能不能请教您一下?”

    众人:“……”

    太傅察觉出来,想要打入江家内部,让女儿承认自己,最好的突破口就是这个好学不倦的外孙,当即大笑着,满口答应。

    题在阿林院子里,爷孙俩兴冲冲地离开了正厅,去给阿林解惑。

    -

    他们一走,正厅就陷入了沉默。

    “阿娘,您不高兴?”蜚蜚见柏秋面色沉重,问了一句。

    柏秋却没办法和她解释,便说道:“没有,只是还没见过大周氏,不知道她的为人,有些紧张。”

    姐妹俩对视一眼,不禁也忧心了起来。

    上回小周氏过来认亲,她们可是见识过那疯劲儿的。

    隐隐觉得,大周氏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对了,今日为何只有太傅独自前来?”江敬武说道,“小周氏姑侄俩呢?”

    阿柔便解释:“太傅说,他们昨夜才到沬州城外,今日城门一开,他等不急便过来了,大周氏在家中整理,稍后到。”

    江敬武点点头:“那午饭让人多准备些。”

    见柏秋面色不好,又安慰她:“都是造化,夫人莫要太过忧心,随遇而安便是。”

    “嗯。”柏秋还沉浸在方才,太傅的眼泪滴落在她掌心的感觉。

    她能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从未有过那样悲伤的时刻。

    但这个人是小周氏敬爱的姑父,传言还说,他对小周氏视如己出。

    她怕这个人跟那疯婆子是一丘之貉。

    虽然,他并没有理由这样做。

    正想着,仆从便过来通报,说门外来了两个贵妇人,另有许多人抬着箱子,问他们怎么招呼。

    一家人便出门迎接。

    江敬武和阿嬷则还是在正厅坐着,留了两个丫鬟做陪。

    门外。

    一辆十分豪华的马车停在路上,正门大开,柏秋领着几个孩子出来,小周氏才扶着姑姑从马车里露面。

    大周氏的娘家在沬州也算望族,颇有家底。

    她嫁到京都以后,只每年端午节回来一次,担心出嫁前在沬州积累的人脉会浪费掉,便早早由太傅出银子,在沬州开了许多铺面,眼下皆由大周氏的子侄打理。

    她今年不过四十来岁,保养得当,看起来完全不像小周氏的长辈。

    柏秋对她完全没有印象。

    可是却发现,她在下车的时候,因瞧见了站在门口的柏秋,脚步稍软了下,若不是小周氏扶着,恐怕要摔倒。

    眼神也有些闪躲,似乎不敢看柏秋。

    却与太傅的不敢看完全不同。

    太傅是对她有愧,看她一眼就要哭出来,而大周氏,似乎是真的害怕。

    这个发现,让柏秋觉得意外,但又隐隐觉得在情理之中。

    ——若太傅没问题,对她中的毒也并不知情,那当年害她的人,定然与她们姑侄俩脱不开干系!

    “表姐。”小周氏甜甜地说道,“怎么还亲自出来迎接了?”往他们身后张望两下,“姑父呢?”

    郊游一般的语气,似乎真的是来走亲戚的。

    她也确实有本事,能完全不把自己做过的坏事放在心上。

    “后院解题呢。”柏秋答了她一句,目光落在大周氏身上,福了福身。

    孩子们便跟着行晚辈礼。

    “快起来。”大周氏连忙上前搀柏秋,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慈爱,“烟儿,真的是你,太好了,不然,我这一辈子都要良心不安的。”

    柏秋笑笑,瞧着不像高兴:“先进屋罢。”

    小周氏便招呼身后的人:“都小心些,抬进来,这可是姑老爷给几位公子小姐的见面礼,若磕了碰了的,小心你们的脑袋。”

    他们过来的时候,便有不少人在围观了。

    上回纳兰府抬东西来的时候,闹的尴尬场面还历历在目,小周氏这样说,明显就是在挤兑他们。

    孩子们便心想,这个小周氏,事情可真不是一般的多。

    -

    不知道她是想体现什么,从刚刚下车开始,就一直粘着大周氏。

    进门之后,更是一刻也不停地与她说话。

    把旁人都晾在一边。

    “姑姑,要不怎么说血脉相连呢?”小周氏说道,“表姐平素不爱出门,结果啊,咱们两家的孩子却意外结识,感情甚笃,你说巧不巧?”

    “有这样的事?”大周氏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一圈。

    小周氏阴阳怪气的,叫人不舒服。

    阿柔于是直接开口:“感情甚笃?没有罢!分明是纳兰卓绑了我和妹妹,之后死乞白赖地道歉,咱们不愿搭理而已。”

    大小周氏:“……”

    她们一脸菜色,三哥嘴角掀了掀。

    刚好,太傅跟二哥有说有笑地从后院出来,刚巧撞上他们,自然也听到了这段对话。

    “倒是姨母和姨夫,好生客气,怕咱们不够亲,非想着让卓表哥娶妹妹过门。”阿柔瞥见了太傅的身影,故意说给他听,“只妹妹年纪还小,担心她不懂规矩,阿娘想在家中多留两年。”

    就纳兰卓那个怂样,还想娶他的外孙女?

    太傅顿时觉得一股血冲上脑门。

    来的时候,大周氏还说了纳兰卓即将当爹的消息,也就是说,小周氏得知纳兰卓不规矩,要拉他外孙女下水?

    好一个亲上加亲!

    太傅远远瞪了小周氏一眼,又瞧瞧阿柔身边的蜚蜚。

    那么乖的孩子,她也好意思算计?!

    “十五也不小了。”大周氏自然帮着自家侄女,“京都那些名门望族,也都是早早就订了亲的,晚了,好的可就被人挑走了。”

    蜚蜚正要说自己就算嫁不出去,也瞧不上纳兰卓。

    太傅就凉凉地开口,说道:“我郑骁云的外孙女儿,自然是想挑谁挑谁!”

    “蜚蜚,节后跟外公回京都,”太傅说道,“外公门下那么多学生,那可都是人中龙凤。到时候,看上谁你直接说,外公给你保媒。”

    说着,还白了小周氏一眼。

    他平素十分严厉,孩子都怕他,哪怕小周氏几乎在他家长大,也没见过他一个笑脸,让他这样一瞪,顿时就蔫了。

    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不了不了。”蜚蜚连忙说道,“阿娘舍不得我。”

    提到柏秋,外公的眼神又软化了许多。

    望着她们母女,直点头:“也是,成亲之后,与娘家就聚少离多了,多留两年也好。”

    大小周氏:“???”

    这人、是那个恃才傲物,不苟言笑的太傅?

    怎么这么好说话?可别被下降头了!

    “让你准备的东西呢?”太傅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大周氏,神情严肃,“不是让你来的时候一起带过来吗?”

    周氏姑侄俩见他这样,才松了口气。

    ——这张臭冷脸,才是她们熟悉的太傅大人!

    刚才那个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老头儿,太陌生,没见过,不认识。

    “已经让人抬进院子里去了。”大周氏如实说道。

    太傅这才满意,带头往正厅走。

    -

    走着走着,老头儿故意混到孩子们堆里,小声与他们说:“上回,听你们姨母说,她要给你们见面礼,结果都没收?”

    “一帮傻孩子。”太傅道,“二十多年没有给过你们什么东西,送你们点见面礼怎么了?”

    说着,嘿嘿一笑:“外公送的你们可得收下,听见没有?”

    “你们渐渐大了,得有自己的私房钱。”说着,拍拍阿林的肩膀,压低声音,“有没有什么中意的,外公给你买。”

    想到上回小周氏过来送礼,阿林尴尬一笑,没有回答他的话。

    “怎么了?”太傅方才跟他聊了半天,觉得这世上简直没有比阿林更加正直、热情又懂事的青年人了。

    见自家外孙面露难色,当即就问,“为什么这副表情,不相信外公?”

    “当然不是。”阿林也压低声音,“上一回……也是我不懂事,与姨母闹得有些不好看。”

    接着,就嘀嘀咕咕地把上回的情况说了。

    外公:“什么?!”

    方才觉得是有血冲到脑门,眼下就是有几缕火直接窜上了天灵盖。

    这个小周氏!

    好歹也掌管着国舅府,怎么做事如此不上道?

    她那是送礼吗?那分明是上门扇别人的脸!

    再一想到纳兰卓的事情,得亏了女婿和几个外孙机敏,否则,这不就吃了哑巴亏吗?

    外公顿时又气又心疼,他怎么没有早点儿过来?

    ——小周氏明显是借着国舅府的名头在欺压江家,若有他在,怕是借她几个胆儿,她也不敢做这么混账的事情!

    不对,小周氏早就认出了烟儿,怎么还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思绪一转,外公更是气得咬牙切齿。

    难怪烟儿如此待他!

    ——只不过是认了个表妹,就惹来这么多麻烦。烟儿心里肯定在想,若认了他这个父亲,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

    他心里这个悔啊。

    这才短短几天发生的事情,就已经让他火冒三丈。

    而烟儿离开了他二十年!

    这二十年,她该遭遇了多少无能为力的事情?

    原本,这一切都是不该发生的!

    他唯一的女儿,应该拥有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才对。

    可是现在,却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了委屈。

    欺负她的那个人,甚至是自己亲手扶持起来的!

    外公狠狠拍了几下胸口,想给自己顺气,生怕撑不到给女儿报仇的时候,就先让小周氏给气死了。

    这个白眼狼,二十年来,抢了烟儿多少东西?

    非但不知道感恩,还要这样欺负她!

    他没死,也没瞎,小周氏想什么、闹什么,他一清二楚。

    “等着,”外公捏捏二哥的肩膀,“你受的委屈,外公十倍给你找补回来。”

    “倒也不必。”二哥乖乖道,“您当保重身体,莫要为这些事儿操心,儿孙都大了,应付的来。”

    他越是这样说,外公越是觉得愧疚。

    “我还没有老到那个份儿上。”外公冲他眨眨眼,“总不能让你们白喊一声外公呀。”

    说完。

    见周氏姑侄俩和孩子们都在正厅坐定。

    太傅道:“咱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亏欠了你们这么久,我这心里真是愧疚的很。幸得上天垂怜,我郑家有后了。”

    看看兄弟三人,太傅说:“这些年,我攒了些棺材本儿,自己留着也没什么用,就都留给你们。”

    “知道你们不缺我这三瓜俩枣的。”太傅捋着胡子,笑笑,“就当是让我图个心里安慰,绝不许推辞,听到没有?”

    这话一出,周氏姑侄俩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小周氏更是用力攥紧了拳头。

    她早就料到有今天。

    ——太傅看似风轻云淡,实际上极具慧眼,做什么赚什么。

    他膝下无子,人又在京都,无论是铺子和田产,全都是小周氏和几个兄弟姐妹暂管的。

    现在,他一句话就要收回,让他们周家的人怎么办?

    -

    这些话,太傅刚刚已经跟江敬武说过了。

    而江敬武根本就不稀罕他的财产,直接就引开了话题,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认真,当着周氏姑侄的面儿又提了一遍。

    甚至迫不及待地要把东西赶紧交到江家人手里。

    “萱儿,回去同你几个哥哥说,”太傅交代小周氏,“下午到家里去一趟。礼法不可废,你表姐既然回来了,咱们郑家的东西,都得尽快交还给她才是。”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瞧着小周氏,见她不安地低着头,眸中闪过一丝嫌弃。

    “姑父,着急了些罢?”小周氏鼓起勇气,说道,“您手上有多少产业,您自己可能都不清楚,我是清楚的,表姐一个人根本打理不过来。”

    说着,她抬头看向柏秋。

    宣战一般的语气:“表姐是您亲女儿,和咱们这些旁支的子侄自然是不同的。可表姐二十多年没回家,咱们周家的兄弟姐妹把你当亲爹一样照顾。”

    “现在表姐一回来,就这么着急把咱们踢开……咱们小辈脸皮厚无所谓,可是,您就不考虑一下姑姑的心情?”

    大周氏勉强维持着笑容,拽拽她的袖子:“你姑父不是那个意思。”

    小周氏却还在说:“铺子是您的,没人抢,您想交给表姐,于情于理都不会有人阻拦,但是,犯得上这么着急,下午就要吗?”

    “她因何二十多年没有回家?”太傅逼视着她,只一句,就让她哑口无言。

    正厅落针可闻,太傅一改面对着江家人时的随和,咄咄逼人道:“让你们打理铺子、田产,你们兄弟姊妹几个昧下多少银钱,还用我说?”

    “无利不起早,若我只是个糟老头子,你们还会这样殷勤?”太傅嗤笑道。“口口声声为了你姑姑考虑,可话里话外只认钱!”

    小周氏让他怼得说不出话来。

    外公又厉声补一句:“当了这么多年纳兰周氏,就忘了这一切是怎么来的?”

    这话无疑是在小周氏心上狠戳了一刀!

    她现在拥有的一切是怎么来的,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所以,她才厌恶柏秋,厌恶那个、生下来就拥有了一切的表姐,才想让她离开沬州,想让她再一次……消失!

    “知道了。”小周氏死死攥着拳头,低垂着脑袋,丧气地说,“我、我现在就让人去说。”

    大周氏在旁没有吱声。

    外公瞧她一眼,冷笑一声:“你也不要觉得心里不舒服,国舅府毕竟家大业大、有权有势,我这点儿棺材本儿,应当瞧不上眼才对。”

    言下之意,郑芷烟不在的那段日子,该她的,不该她的,全都让小周氏给占了。

    ——光是嫁给当朝皇后的弟弟,就是她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现在竟然还不满足,几间铺子也要攥在手里。

    贪得无厌!

    若不是他以为女儿不在了,膝下又没有其他子嗣,会让这样的人占这么多年的便宜?

    竟然敢欺负他的女儿和外孙?

    像这种喂不熟的白眼狼,他非得找机会欺负回去!

    -

    “是不是快吃晌饭了?”教训完小周氏,见气氛有些紧张,生怕孩子们会怕他,太傅连忙说了句。

    先前见他哭成那样,江敬武还以为他就是个普通的老头儿,传言夸张。

    直到亲眼目睹小周氏让他几句话给怼得跟只鹌鹑一样,江敬武才对这位岳父大人,有了更加清晰而准确的认知。

    “这边来。”江敬武起身,带着一家人移步饭厅。

    太傅胃不好,对吃食极有讲究,生冷油腻都不能吃。平时只吃几口就要放筷子。

    今日,也不知是心情好,还是江家菜色合胃口,加之细嚼慢咽,居然与众人基本步调一致,大伙儿停箸,他还多喝了半碗鸡汤。

    平时饭后都要午睡。

    这会儿见了孩子们,高兴的根本睡不着,非要拉着几个孩子去看他准备的见面礼。

    两抬的大箱子,足有六口,光是上面的雕花,都充斥着泼天的富贵。

    “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外公捋着胡子,被这种给孩子们花钱的快乐冲昏了头脑,笑得眼睛都眯到一起去了。

    见阿木稳重地坐在一旁,似乎全然不感兴趣。

    老头儿还可怜巴巴地凑到他身边,悄声说:“早在朝中便听说过你的名号了,此番给你准备的礼物最是特别,都是外公专门挑的,好歹看看去。”

    他都这样说了,阿木也不好驳他面子,便点点头,走到弟弟妹妹们身边。

    外公瞧着几个孩子的背影,心情格外舒畅。

    站在教书育人的角度,他尤其喜欢这对双胞胎:老二勤奋好学,前途不可限量;老大稳重老成,有大将之风。

    没见他们之前,白迎山麾下江锋校尉的名号,就常在朝中出现,近来更是屡立奇功。

    得知这孩子竟是自己外孙,太傅别提多得意了。

    临回来前,专程找神机营的老同僚,求了几把高级将领才能配备的火铳。

    尚未投入使用,白迎山都没有的那种。

    对方多少也知道他的家事,立马给他送来了三把,走的是自己的公帐,不存在其他问题。

    这东西威力大,送给孙儿防身,在军中也更加放心些。

    阿木尚武,定然会喜欢!

    老头儿信誓旦旦的,在一旁淡定喝茶。

    还美滋滋地幻想着,收到礼物的孩子们粘着他喊外公的场面。

    谁知道,几个孩子一打开那几口大箱子,就愣在了原地。面面相觑着,几乎把尴尬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太傅左等右等,也听不到孩子们的欢呼和讨论。

    还以为是他们太过成熟稳重。

    不由主动凑上去,想要向他们解释自己准备这些礼物时的用心和想法。

    然而,过去一看,也傻眼了。

    ——箱子里根本不是他精心准备的礼物,而是一些寒酸的金器和绸缎。其中有几套首饰,竟然还是前几年的样式。

    这、这不是让他在小辈面前丢人吗?

    谁干的?谁!

    作者有话要说:  外公:拿我四十米长的大刀来!,,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