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们见我终于肯合作,拿着婚服衣袖两端的侍女赶紧上前来,快速为我更衣。
房间外面锣鼓喧天,像极了凡间举行的婚礼。
我蓦然想起在楼府里,看见楼清风与思思成亲当日的情景。
彼时我还在想,若是哪一天,我成亲时,所托付的人不是自己的挚爱之人,身边也没有一个亲朋好友,那该是有多么的悲哀。
如今看来,竟然是一语成谶,让我应了这有心无意的想念。
为何老天爷总是看不到我的期望,听不见我的祈祷,带给我的,反而是无尽的无助与绝望。
侍女们为我更好衣后,便又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了一顶凤冠,与婚服是同一个颜色。
我凝视着铜镜里的自己,伸出手缓缓抚上精致的脸颊,有种正在做梦的不真实感。
可明明,心里却这样痛,痛到如此清晰的提醒我,终身大事,思莲不在,阿娘不在,就连阿爹也不在。
更重要的是,北凌夜……也不在。
我再次从座位上起身,缓缓往门口走。
房门外是喧天的锣鼓声,以及宾客们渐次陆续的道贺声,两种声音交杂在一起,谁却也掩不住谁。
我心下怆然,手掌隐在宽大的袖口里暗自紧握,上齿紧紧咬着下嘴唇,却已然感受不到疼痛了。
一直通往殿外的路上,两边站立着整整齐齐的魔兵,他们手中各自拿着一缕黑色缎带,谨做祝福。
我从中间款步走过,身后跟着刚才那几位伺候的侍女,受着所有人的瞩目,却愈加难过。
终于行至离殿门几丈远的地方,远远看见立在殿门外的廑爻。
他同样身着黑色婚服,双手轻轻垂在身侧,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其中的情绪晦暗不明。
只是随着我的靠近,他唇角的弧度轻轻牵起,似有若无地噙着一抹微笑,神色恬淡而自然。
深望着我的眸光里毫不掩饰流露出的浓浓深情,一如从前的许多时候,温柔缱绻。
我与他对视的这漫长时间里,看到的,却完全不是他的脸,而是一张完全不同,淡漠,却充满柔情的俊颜。
他深望着我,对着我沉静的笑,微微赤红的眼里镶嵌了成千上万的璀璨与美好。
可那样的璀璨与美好,却变得如此遥不可及。
我强行压制下心中翻涌的情绪,隐在袖口里的双手已然使出了所有力气。
本就不长的指甲嵌进了掌心的肉里,传来丝丝缕缕的疼痛感。
前方的廑爻始终双目含笑,如同看着一件稀世珍宝般凝望着我,一刻也没有挪开视线。
不知不觉已经快要走到门口,我不动声色地调整好微微紧促的呼吸,缓缓松开紧握成拳的手掌。
抬脚跨出门槛那一刻,廑爻伸出手来,大掌悬在空中,五根修长手指呈现出一个好看的姿态。
耳边蓦然响起北凌夜清冷的声音,"夫人,怎么了?"
眼前是他坐在莲池前的石凳上,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袍,一手轻放在大腿上,一手撑着下巴,娴静地凝视我。
耳边除了他的询问之外,还有莲池里活跃不断的莲藕们,清脆又欢快地闹腾着。
我还记得,它们一个个长得白白净净,又大又圆,像极了刚出生的娃娃,惹人怜爱。
愣神的这片刻功夫,立在眼前的廑爻便轻轻唤我,"莫儿?"
低沉的嗓音带着淡淡的疑惑,像是在询问我是否有哪里不对劲,又像是在刻意提醒我什么。
我不着痕迹地回神,终于缓缓伸出手,将手掌轻轻放入了他宽厚的大掌中。
当他的手掌完全将我的小手紧握住的那一刻,他蓦然灿烂的笑起来,带着我往外走。
他的步伐很慢,慢到像是在体会此时此刻的一切,更像是要同我一起,慢慢走完这一生。
我的左手依然隐在袖口里,却忍不住轻轻抓住柔软的袖口,将布料紧紧攥在手心里。
离开我的寝殿后,外面依然是队列整齐,声势浩大。
只是那些扰人心神的锣鼓声已不知在何时停止了,偌大的魔界陷入了一片死寂。
可这种死寂,又与那种无人的死寂完全不一样,它更为压抑,更为凝重,也更为让我喘不过气。
到达前殿的路上,廑爻始终紧紧地攥住我的手掌,紧到手心里似乎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
我轻轻动了动手指,原本只是觉得有些黏腻,一路上也被他捏的有些疼,所以想动一动,缓解一下僵硬。
可下一秒,他却更加收紧了握住我的力道,宽阔的背影颀长而俊逸,柔和光线下的侧脸前所未有的硬朗。
说实话,认识北凌夜以前,我也很少认真去看廑爻的模样如何,是俊美多一点,还是硬朗多一点。
在我心里,他是至交好友,是胜似亲人的存在,所以从来没有刻意关注过。
认识北凌夜以后,我方才明白,原来不是我没有刻意关注过,而是,北凌夜才是那个让我看一眼就会心动的存在。
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哪怕是几天不见,可他的那张脸,那种神韵,那副姿态,依然会在脑海浮现。
许是我盯着看的时间略久了些,廑爻感受到我的注视后,脚步不停,却突然侧过头对着我温润一笑。
这一笑与此前的笑容完全不同,好似夹杂着万千复杂情绪,有眷恋不舍,也有愉悦满足。
他的眼底似乎刹那间划过了好多晦暗不明的情绪,却一闪而逝,快到恍惚是我的错觉。
只是那一刻我却突然意识到,这场婚礼以后,我们两个,便是真真正正的天涯陌路人了。
他并没有马上回过头,我也没有刻意避开他的视线,尔后他缓缓启唇,无声做了个口型。
我轻轻凝眉,能够分辨出他说的是什么,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同我说谢谢。
难道仅仅是因为,我答应了他,同他成婚么?
可如果真的能够让我选择,我宁愿是我对他说谢谢,而不是他对我报以此等无法承受的感谢。
我抿着唇没有说话,精美的步摇随着我行走的步伐轻轻摆动,金属互相碰撞间,发出清脆叮铃的响声。
清风拂面,我看见廑爻再度张口,听见他略显低沉磁性的嗓音,"莫儿,这身婚服可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