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直到最后,廑爻也没有对我发任何脾气。
他只是将视线从地上凌乱的布料上移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婚服,神色颇为无奈。
最后一抬头,对着门外轻声开口,"来人。"
我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紧闭的房门被人应声推开,是方才带我过来的丫鬟。
她立在门口微微欠身,"尊上,夫人。"
尔后目光落在地上的一片狼藉处,神色一凝,有些慌张。
廑爻不动声色的瞥了她一眼,淡淡扬眉,"吩咐下去,重新为夫人量身定制一件新嫁衣。"
语罢,侍女紧绷的身体稍有松弛,似乎是暗自松了口气。
看这模样,许是害怕刚才廑爻迁怒于她,所以才如此战战兢兢。
侍女颔首低眉,诚惶诚恐地应答,"是,尊上。"
应完还停了些许时间,应该是害怕廑爻还有什么别的要吩咐,最后见他一直没说话,才欠了欠身,退了出去。
当一个人穿上婚服时,应该是他人生中最为庄重肃穆的时刻,可属于我的那一件,却被破坏得不行。
婚服不同于平日里穿的衣服,俗话说,一个人一生只穿一件婚服,若是做了两件,便不算是一个好兆头。
原本我以为,廑爻应该会很生气,可他竟然只是若无其事且云淡风轻地决定,重新为我制作一件。
这样的宽容与大气,是我作为楼映雪与他接触以来,最为大度与温柔的体现了。
房门再度被轻轻关上的瞬间,我还是淡淡解释着,"这一件并没有什么不妥,是凝霜冲动了。"
因为实在拿捏不准廑爻的所思所想,若是制作婚服的人因为我而受了责罚,我一定会内疚不安的。
廑爻大概是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只不咸不淡的低声呢喃了一句,"无妨,离成亲之日还有半月,我让人慢慢做。"
让人慢慢做,意思是一直做到成亲当日吗?
是不是也代表着,也不打算再给我过目了,直接等到那天穿上就可以了?
我了然于心地垂下眼眸,微微欠身,"琦月先走了。"
这次他再也没有伸手来拉我,只是待我转身后,一道灼热的视线也落在了我身上。
从石桌走到门口并没有几步路,可被身后人盯着,却觉得这几步路,要比我此前走过的路都长。
我一直没有回头,等到出了门,身后依然有芒刺在背的感觉,只是稍稍比在房间里时好了许多。
此后的半个月里,我便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房间外的结界不知何时被撤了。
我终于能够如愿以偿的自由活动,可此时此刻,我却再也没有了想要活动的精力。
只是偶尔,我会去水牢里看纪辰远。
这并不需要通过廑爻同意,来去自由,他也从不过问我去了多久,亦或者是说了什么话。
他只是偶尔来看看我,每次他来之前我都能听见浅浅的脚步声。
每每只到房门外便戛然而止,从来没有推门进来过,仿佛只是确定我到底还在不在,之后就会一声不响的离开。
他每次在房门外停留的时间皆不等,有时候很快就走了,有时候待上一两个时辰也不见得离开。
刚开始他来时,我会比较紧张地盯着房门,心想他到底会不会进来,进来后,又会是什么样的局面相处。
可一两次后,他一直没有进来过,我便再也没有刚开始的紧张感,只是麻木的知晓,他来了,他走了,这样倒省了很多逢场作戏。
日子一天天过去,七月初三,也终于到了。
我坐在窗棂边望着窗外的月亮,回想从前所有的所有,那些悲欢离合,那些爱恨情仇,一夜无眠。
等到天光破晓,半月来一直安静到不行的魔界,终于传来了格外热闹的喧嚣声。
一声声道贺不断从远方传来,落入耳朵里,已经像是隔了很远很远的距离,如此不真实。
从我初来乍到初始,魔界从来没有过如此盛大热闹的时刻,如今魔尊大婚,这阵势果然可见一斑。
一夜未眠的我并没有觉得困乏,反而有些淡淡的期待。
当廑爻说,婚礼定在七月初三这一天时,我便知晓他的意思了。
因为这个日子,便是我作为莫琦月香消玉殒的日期。
他大概是想提醒我什么,又或者,只是想让我彻底认清许多事情,更为重要的,应该是认清身不由己的现状。
等到房间里的光线越来越明亮,外面的喧嚣声便也愈发不可控起来。
门扉被人从外面推开,我没有回头,依然凝视着窗外的天光云影,无动于衷。
身后传来侍女的声音,"夫人,该洗漱梳妆打扮了。"
梳妆打扮,总觉得这两个词语离我很遥远,遥远得就好像从来没有接触过一般。
可事实上,除了与北凌夜在泠烟洲相识那次之后,我便也真的不施粉黛几百年了。
时至今日,他人为我镜台梳妆,所嫁之人,却非良人……
我终于从窗棂上下来,慢慢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表情淡然,毫无生气。
几位侍女连忙围在我身边,伺候完我洗漱后,便忙着为我梳妆打扮。
画眉的画眉,涂脂抹粉的涂脂抹粉。
世人皆说我长相倾国倾城,如今施上粉黛,素日里的淡雅顷刻被掩去大半,更添了许多不曾有的万千风情。
最后她们从身旁缓缓拿出那件我从未看过一眼的婚服,两人一左一右地牵着,完全呈现在我眼前。
上次那件婚服上面除了兽还绣了什么我从未看清,如今,我却看清楚了眼前这件婚服绣了什么。
我静静凝视着上面的刺绣图案,如一汪死水的心,竟又不可避免地被牵动起来。
侍女们见我盯着婚服没有动作,有些面色为难地轻唤我,"夫人,该换嫁衣了,免得误了良辰吉时。"
一席话将我完全从失神中拉了回来,我缓缓勾唇,收敛了心中所有复杂的情感,缓缓从镜台前起身,摊开自己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