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辰远的回答一出口,我心中就有数了,看来,去冥府这一遭,回来昏睡的时间确实有点儿长了。
“那些债主……”
我话还没说完,纪辰远就轻声打断我,“不用担心,已经解决了。”
他扶着我出门时,回过头看了看静坐在床头的北凌夜一眼,是什么样的神情我不得而知。
只是,对于我去冥府的事,他肯定已经从北凌夜那里得知一二了,我不提,他也不触碰。
这样的默契令我舒心不少,至少这样,就不会有人刻意提醒我记得那些不堪的事情。
“二娘找到钱了?”
纪辰远摇摇头,颇有些感慨,“她醒来后就净说胡话,楼清风和楼阮琪请了许多大夫看,也不见好。”
沈东尧说到底终究是邪祟,二娘肉体凡胎被上身,落下什么后遗症也是意料之中的。
只是一想到她这一疯,以后楼府的日子,怕是越过越艰难了。
“纪辰远,谢谢你,银两我会还给你的。”
纪辰远既然说债主已经解决了,二娘又神志不清,那楼府唯一一个能拿的出如此多银两的人,非他莫属了。
他扶着我手臂的手指微微收拢,口吻带着淡淡的委屈,“映雪,我做这些,不是让你跟我生分的。”
“你知道,我从来把你们任何一个人看得都尤为重要,现在只剩下我了,我更加会好好照顾你。”
纪辰远没有把北凌夜算进去,这在我的意料之中。
思莲的死与北凌夜有莫大关系,他表面与我一样装得云淡风轻,其实心里,并不比我好受多少吧。
我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看着周围的桃花树,不由自主地抬手去摸右脸颊,思绪渐渐飘远。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除了发呆以外,好像什么都不想再做了。
在我身旁坐下来的纪辰远并没有打扰我,安静得仿若空气。
良久,我回神望着他,幽幽呢喃,“带我去看看她吧。”
站在楼府门口,凝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心里空落落的。
我还没有好好带思莲逛一逛祁县的夜市,还没有让她如愿以偿搬出楼府这个牢笼,带她去纪辰远新买的府邸。
在她的心里,应该一直惦记着幼时的那场雪,她大概,还想再看一看吧?可惜,再也没机会了。
直到温热的指腹缓缓探上我的脸颊,我才从极致的悲哀中回过神,目光沉沉落在纪辰远沉郁的面孔上。
“不要哭了。”
他轻轻拭去我脸颊上的泪水,牵着我往停在眼前的马车上走。
李叔和钟叔看着我的眼神跟纪辰远一样沉郁悲痛,可偏偏又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真是煞费苦心。
祁县的地势我并不熟悉,坐在马车里的我倚靠着车窗沉沉闭上眼睛,耳畔有透过车帘吹进来的清风,夹杂着淡淡的温热。
当初和沈东尧以及思莲,一起坐着马车离开京城时的情景,还有和阿娘一起坐着马车初来祁县时的情景,皆历历在目。
可短短月余,阿娘不在了,如今,思莲也不在了,从小与我亲近的两个人,统统不在了。
一瞬间,我只觉恍如隔世。
思莲的坟墓建在离祁县不远外的城郊里,风景不错,算不上冷清。
我跪坐在她的墓前很久,却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冰冷的墓碑,最后把头缓缓靠在上面。
从始至终,纪辰远和李叔钟叔没有说一句话,等到日头渐落,进入黄昏,手臂才被一只大掌轻轻覆盖。
“映雪。”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只是轻轻地唤我,拉着我从地上站起来。
跪坐了太久,双腿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跌进纪辰远怀里时,我看见静静立在前方的一抹青灰色身影。
他的眸光似乎因为我们略显亲密的动作而微微闪烁,可抿抿嘴后,却没有任何动作。
我就知道北凌夜会跟来,不管是出于对我的在乎,还是对思莲的愧欠。
纪辰远并没有发现我的目光已经遥遥落在了北凌夜身上,兀自将我揽进怀里,柔声询问,“没事吧?”
北凌夜的淡色薄唇轻启,无声唤了我一声,“小雪”。
仅仅两个字,却好似成为了我人生中无法承受的重中之重,于是局促地收回目光,轻轻摇头,“没事。”
纪辰远扶着我转身,正要上马车,一抬头,显然也看见了远处的北凌夜,脚步明显一顿。
不过我们只是遥遥相视了几秒,纪辰远就再度动作,带着我上马车。
北凌夜的神情始终很淡,淡到我以为他已经什么也不在乎了,可是他慢慢变得赤红的眼瞳告诉我,一切都是假象罢了。
马车行驶中,我终究情不自禁地掀开车帘,正好与他擦肩而过,他墨发轻扬,面如冠玉,眼底藏着浓浓的哀伤。
恍然间,那个杀红了眼的北凌夜,承受了三道天雷心灰意冷的北凌夜,以及疯狂地朝我扑来的北凌夜,还有那个抱着我,说他更疼的北凌夜……
许许多多一模一样却又完全不同的面孔一一在眼前呈现,像一只只无形的手,攥住我的心脏,疼到无法呼吸。
随着马车的远离,北凌夜颀长的身影逐渐变成小小的一道缩影,我堪堪放下车帘,才注意到纪辰远一直注视的目光。
“映雪,你不想说什么,我便从来不问,可这次我想问你,为什么,从冥府回来,你变得不一样了?”
纪辰远略一停顿,似乎在心里斟酌,“是因为思莲,还是因为北凌夜?”
我以为只要我不说,不打破这种难得的平衡,他便永远也不会戳穿我,不会让我强行揭下面具,面对残忍的事实真相。
不知不觉,脸颊上已是一阵冰凉,我抬起手轻轻擦掉泪水,沉声问他,“你恨他吗?”
虽然事实上思莲作为我的丫头,说恨不恨,更应该问我,可作为朋友,我更想知道纪辰远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淡淡地轻笑,却语带哽咽,“我只是有些怪他,可转念一想,如果不是他来了,还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默默低下头后,他的语调骤然苦涩,“我对他的看法,会左右你的决定吗?”